靠著開發工業區擺脫窮困厄運,表面的雲林,似乎富有了。
地方金融存款,從五年前的三四六億,遽升到今天的七四五億,成長一倍多;五層以上的大樓,從七十六棟竄增為八百棟;縣府各項稅收,地價稅、土地增值稅、契稅都呈二、三倍成長。
高級轎車增加了,少有人跡的鄉間道上,賓士、BMW不絕於途;特種行業進駐了,省道旁、交流道下,KTV、俱樂部、茶室綿延,黨娘霓虹燒亮了緊鄰的稻田。
四年前,正是台塑六輕在雲林麥寮定案之時,四年後,雲林縣長廖泉裕翻翻自得,傳揚所謂「雲林經驗」。因為六輕計畫像磁場,吸進了中鋼、中油、東帝士……,相繼有意進駐。
原本同屬一級貧縣的雲林與嘉義,今年區運會場上,兩位縣長比鄰相覷,嘉義縣長李雅景稱羨雲林近年已邁大步向前躍,廖泉裕則回應:「當初六輕是你們反對(嘉義鰲鼓),迭給我們的大禮。」
下了斗六交流道,貼著一五四號縣道西行,「台塑六輕工地」標誌,宛若觀光指標,引領訪客穿越畦畦的水稻、白蔗、花生田、鴨塘、魚池,往濱海前行。就在麥寮外海,朔風下,轟隆震響的怪手、砂石車、抽砂機,正以每天二.五公頃的速度,造陸填滄海。
這正是雲林人的夢想,儘管民國八十六年六輕才正式生產,雲林早已翻滾著急躁與不安。
台西人,麥寮國小海豐分校主任林樹山還記得,六輕定案後的前幾年,麥寮土地幾乎是一月三市地飆漲。原本一甲二、三百萬的濱海瘠地,全面十倍地翻升,如今都有二、三千萬的市價。
「這種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以前一公頃在台北可能買不到一根柱子,」雲林縣政府財政局長黃鈞堂語帶詼諧接著形容,「現在已經買得起台北郊區的別墅了。」
曾任八年麥寮鄉長,現為鄉公所秘書的林松村推估,包括自己在內,擁有億萬資產的鄉民可能將近三成;而至少自有一甲地的戶數,也有七成。
經濟無形的富有(有高價土地,卻少有交易),漸漸質變了麥寮鄉民原本質樸簡單的生活。
中時晚報記者張純一調查發現,麥寮鄉民至少七成以上,靠著土地抵押度日。
在土地價值只有百萬時,能貸得的現金僅數十萬,而且種植作物逢砂害、鹽害,畜牧飼養造成水質污染,魚塭養殖則地層下陷、海水倒灌,土地不適生產的麥寮鄉,造成負債於農會者,比比皆是;如今千萬的土地,一甲少則貸得七、八百萬。
「麥寮鄉民變聰明了,以前負債過日子,現在寧願將土地在海風中任其鹽化荒蕪,惜售保值,貸款過日子,足夠逍遙吃喝一輩子。」張純一進一步分析。
信心中的懷疑
恰似台灣海峽的東北狂風,矛盾與衝突,不規則地襲遍雲林沿海鄉鎮。
廢耕的農地上,搭起了一幢幢別墅型的「農舍」,雕琢的外表與粗放的原野,恰成鮮明對比;不過三萬人口的麥寮鄉,鄉農會三樓設起號子,交易所的電視牆前,人頭鑽動;槽嚷的酒廊、KTV、茶室、理容院,更在僻靜的村里裡,起了過去不可思議的「生機」。
特種行業在麥寮應運而生,意味著窮鄉僻壤已有此市場。麥寮鄉代表會秘書何建興扳指細數這個市場的大戶;地方民意代表、地方士紳、土地交易獲利的、仲介人員、承包商……。
自立晚報記者何明釫相信,六輕確實給雲林的經濟潛力,注入無窮希望;只是懷抱信心的同時,還保持適度懷疑。
這樣的懷疑,包括農民價值觀已經改變。台灣農權會會長林國華便對農民因地價飛漲,失去原有的勤儉感到憂心:「拿士地抵押玩六合彩,一生只寄託於一週的兩天(週二、四開獎日),成了雲林農民普遍現象。」
而由於工業區紛紛定案,大型工程陸續開工,在外地聞名的「雲林黑道」,也逐漸回流,搶食利益大餅。當地記者指證,從工業區、砂石、蒜頭,到特種行業,槍聲已在各地響起。
初嘗「富裕」的雲林人,顯然還來不及調整生活步調,然而寄託工業區遠離窮困的政策,再也難回頭。緊跟著填土抽砂污染海域的環保議題,甚至地層下陷導致六輕停工的可能性,窮怕了的雲林人都拒絕接受。
「帶頭抗爭一定完蛋。」林國華點明。因為初露的繁華景象,可能一夕崩盤。
在縣政府裡,財政局長黃鈞堂仍然斬釘截鐵地說,十年後,會發展出「桃園模式」--靠著上揚的地價、房屋稅、土地增值稅,引進人口,帶動公共投資。
縣長廖泉裕更自信滿滿地表示,他可以讓雲林縣因引進產業,縣民所得翻二番:「過去最後一名,以後能排到前三名。」才裝演過的縣長室,早已擺脫傳統的公務機構模式;灰白條文壁紙襯著紅木隔間,鑲金門把與晶透玻璃相互輝映,坐在乳白沙發上,順綠花紋地毯探去,二0一0雲林大改造計畫」的地圖,明亮搶眼。
暫時鍍上光鮮外衣的雲林經驗,還等著時間檢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