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薑蕨可以說是,台灣六百多種蕨類當中,僅次於山蘇花和台灣人最親近的蕨類植物。但是牠可能因為居於「房客」的性格,和我們總是若即若離。許多時候我們會發現,家附近不知道什麼時候搬來了新鄰居,而且那通常是牠們已經搬來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這鄰居,不跟我們打招呼,就自作主張搬到我們家的大樹上,一開始牠們不起眼,但即便到後來牠們囂張地搭起高樓,我們也不見得知道。等到有一天我們不經意,抬頭多關注我們的樹幾眼,赫然發現我們的樹居然多出了一些「房客」!
因為「房客」跟我們總是保持相當距離,我們對牠們僅能有一些模糊印象。這印象是,牠們讓我們的樹多掛了籃子,或圍了圍裙,或開了翠綠的大花花!
到底這是一個有著何等「生涯」的生物?如此高不可攀?
我們想辦法靠近一點,發現,牠們造型出眾,且充滿了圖案藝術。這圖案左右對稱、整齊畫一,滿布網眼,每一「幅」都畫得一模一樣,就連牠的名字「崖薑」兩個字也長得很像牠們身體的紋路。
再靠近一點,仔細瞧,發現牠簡直巨無霸,可能一公尺,也可能兩公尺。不但巨大,而且粗壯,有著鋼鐵般的氣勢。造成這股氣勢的主角,就是牠那看起來如「龍骨」的根莖。崖薑蕨的根莖上面密密麻麻地披蓋著棕褐色的鱗片,當牠們年齡越大根莖就越粗壯,最後會比我們熟悉的老「薑」還要粗。粗壯的根莖一回又一回的纏繞樹幹,不多久就建立了牠們固若金湯的基地。
逆著光看,塗滿圖案的透光葉子,或黃綠或翠綠或深綠。這葉子順光時,展現的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風範。長達一公尺的葉子,無論用看的或用摸的,都能感覺到牠堅硬得有如皮革,但是果真用力碰牠,竟然也會破裂。沒有把柄的大葉子,也有半公尺寬,只是葉子左右兩邊都有對稱的凹痕,把一片很生硬的大葉,雕得像一把柔情的羽扇,牠這麼費心,不是愛美,是因為安全。
崖薑蕨的「崖」,是懸崖的崖,有懸空的意思。凡是懸空高掛必然容易阻擋風的路,一旦招惹風的行徑,通常不會有好下場。崖薑蕨的葉片雖然都有一根肥厚堅挺的主肋支撐著,但是光是這樣,並不足以和風打交道。聰明的塑身運動,正好留出空間,讓出風的通道,為自己留了生存的後路。更玄的是,當牠的老葉長到該退休的時候,完全不顧形象地將窄窄的基底加寬,等到老葉壽終正寢,寬闊的殘葉,變身為家的圍牆,層層將家給護衛起來,同時還能兼具收集養分與水分的功能。
崖薑蕨的另一聰明,表現在牠的「保濕」能力。美美的要件之一,是「水水」;活下來的要件,更是水分。懸空高掛的附生植物,水從哪裡來?自然是空氣中的水氣。可是體型龐大的崖薑蕨接水快,耗水更快,還好的是,牠那披蓋著層層鱗片的根莖,又多又厚的鱗片能像厚毛毯或水棉一樣的吸收與保持水分。除此之外,葉片打著一層發亮的蠟,把水給鎖了起來,也是不錯的發明。也因為有這樣保濕的特異功能,使崖薑蕨練就一身不怕太陽的工夫,成為蕨類中少數能直接活在大太陽底下的異數。
崖薑蕨的美麗、勇敢與智慧,都能讓牠活著,那麼牠究竟能活多久?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也就是牠的「房東」不倒下來的話,牠可以活很久,幾十歲不是問題,二十到四十歲是常態,比人長壽也不無可能。
至於牠們繁衍下一代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交給走莖去「複製」分身。崖薑蕨的根莖又稱走莖,隨著根莖不斷衍走,新葉子一片又一片冒出,任何一段斷裂的走莖都可獨當一面成為獨立個體戶,崖薑蕨就能這樣無止境地「無性繁殖」下去。
另一種繁衍下一代的方法,就是舉行「水的婚禮」。成熟的崖薑蕨,會長出許多圓形的孢子囊群,孢子囊群沿著支軸斜射、平行排列,孢子成熟後四處飛揚,幸運的會在樹皮的凹縫積水處完成終生大事。崖薑蕨成長的速度算很快,一片葉子從愛捲舌的頑童到頂天立地的長者,大約七天,至於成年之後,葉子的壽命少說也有三、五年或更長。
絕大部分的崖薑蕨,依著樹幹而附生,但也有一些在岩壁或大石上落籍。牠們是台灣亞熱帶雨林的指標物種,也就是說,有牠們存在的地方,就表示那一帶至少有亞熱帶雨林的氣氛。除了台灣海拔一千五百公尺以下的地區之外,喜馬拉雅山、中國南部、印度、中南半島、琉球與馬來西亞等都有牠們的家。
本文節錄自:《大地的掌紋》一書,陳月霞著,九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