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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利亞人民以前的共同敵人是以色列 現在卻內戰廝殺

遠見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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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好讀

2017-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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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利亞人民以前的共同敵人是以色列 現在卻內戰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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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巴達尼

二○一二年九月八日,星期六

二○一二年秋季,德拉雅發生大屠殺後,原本單純的區域衝突演變成延燒全國的內戰。幾週前,大馬士革某些階層的居民還不願承認內戰的存在,人們依然在派對上狂歡,無憂無慮地漫談生活瑣事,夜晚還到歌劇院欣賞表演,這些歡騰的氛圍現在早已一掃而空。總統阿薩德有四位心腹遇刺,這或許是滲入政府高層裡的敘利亞自由軍成員所為。關於大馬士革遭反叛軍入侵,當地居民都議論紛紛,敘利亞其他地區也陸續爆發武力衝突,像是伊德利卜、阿勒坡,還有大馬士革鄰近郊區。假如大馬士革陷入混戰,整個國家也注定崩解。

之前我透過朋友認識一位敘利亞記者,我受邀到她家作客,但她在簡訊中再三叮嚀,要求我只能在深夜登門造訪,而且為了不讓其他住戶發現我,抵達公寓時只能走樓梯,不許搭電梯。

到達她住處時,那位女記者的臉色凝重焦慮。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姑且稱她為芮達。芮達在一九九○年代相當活躍,她是一位廣為人知的政治評論家,「雖然支持阿薩德政權,但是也主張自由開放。」她對我說:「我就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內戰初期,芮達依舊站在阿薩德那邊,強力反對反叛軍的作為,不過現在她的立場已有所動搖。她之所以想跟我碰面,是希望我能帶她到霍姆斯,親自看看當地的慘況。

抵達芮達那間小巧現代的公寓後,她立刻請我入內,並將門上鎖。「我不希望鄰居看到你,」她說:「幾天前開始,一直有人寄電子郵件恐嚇我。還不斷打電話來,我一接通對方就馬上掛斷。」她聳聳肩:「一定是穆卡巴拉綜合情報局的人幹的。他們的目的還會是什麼?不就是要嚇我嘛。」

我們坐下來喝綠茶,她說自己直到兩個禮拜前,才發現原本所知的世界已徹底失控,她那時才發現原來敘利亞真的爆發戰爭,還認為自己或許誤判情勢,誤會反叛軍的立場與動機。現在她開始質疑,那些發生在霍姆斯與阿勒坡的衝突,政府是否完全不需負責。還有德拉雅大屠殺,芮達原本不相信反叛軍的說法,不過現在……

「妳現在才清醒,才看清真相嗎?」

芮達點頭,她放在腿上的雙手緊緊握拳。「這不是我的錯……誰希望自己的國家爆發戰爭?如果能逃避現實,那再好不過了。完全不想去思考,也不願意接受真相。」芮達說,現在已經有兩千位居民逃離大馬士革。敘利亞難民紛紛湧向土耳其、約旦,以及黎巴嫩國界,今年冬天想必很不好過。「如果敘利亞難民逃到黎巴嫩,黎巴嫩人絕對不會展開雙臂歡迎他們。」她表示:「看看住在那裡的巴勒斯坦人就知道了。」

然而芮達根本不曉得,再過兩年,就有四百多萬名敘利亞人會成為難民,跨越國界到鄰近的約旦、伊拉克、黎巴嫩與埃及逃難。某些比較好運的民眾,能夠徒步或是搭走私船逃到歐洲,不過從二○一五年夏末難民危機的情況來看,逃到歐洲未必能過比較好的生活。到二○一五年,敘利亞國內也會有將近九百萬人失去家園,那時芮達也早已離開那狹小的公寓,帶著幾件行李,搭車逃到貝魯特。原本只計畫停留數週的她,會待在那裡好幾個月,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她早已離開敘利亞好幾年了。

某天一早,瑪莉安跟我終於獲准到霍姆斯拜訪她的親戚。霍姆斯被政府軍與反叛軍一分為二,因此深入當地之前需提出申請。瑪莉安的親戚是遜尼派穆斯林,但他們的住家卻座落於政府管轄的範圍內,因此就算他們心中不支持阿薩德,說起來也算是「站在政府那一邊」。我們邀請瑪莉安的母親羅莎加入這趟探親之旅,上車後她坐在前座。我跟瑪莉安與她母親一樣,都披上白色頭巾,還戴上一副墨鏡。羅莎看一看我之後,向我保證沒有人會以為我是外地人。通過各個軍事檢查站時,連守衛也懶得探頭看我,讓我這個坐在後座的外國人順利通關。

「老祖母,前進吧。」守衛對羅莎說,要我們繼續開車。碰到幾名守衛時,羅莎還忍不住念了他們一頓,例如:「你這麼沒禮貌,你媽看到一定不會放過你。」車子被某個檢查站攔下來,在霍姆斯境內滯留好幾個小時,當時羅莎還開始教訓那群士兵,告訴他們「不能對大人沒禮貌。」

「老太婆,你以為我真的想待在這裡嗎?」那士兵反問羅莎:「你以為我真的想當軍人?」那群士兵跟我們介紹他們目前的住處,那棟房子原本是屬於某戶遜尼派家庭所有,但被政府軍徵收充公。屋內房間不多,裡頭擺著髒亂的寢具被單,顯然士兵都直接穿著沾滿泥土的靴子躺到床上,床邊還擺了一個茶壺。房內沒有裝設電話,士兵都無法跟總部聯繫,但他們也不願意就這樣放我們走。那群士兵坐在那裡跟羅莎聊了好幾個小時,聊他們的家庭,聊他們怎麼過節,還有聊他們的孩子以及童年求學時光。

最後我們終於得以離開。羅莎的丈夫早已過世,不過生前他可是一位相當成功富有的商人,他們一家人都住在大馬士革。羅莎說:「那些士兵本性不壞,只是小時候大人沒有好好教育,他們都不是壞孩子,雖然舉止粗魯,但這也不能怪他們。」

瑪莉安的親戚家族成員,大多都是她年長的叔叔阿姨。為迎接我們,他們特地準備一桌豐盛的午餐。看著桌上豪華的菜餚,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畢竟社會動盪,糧食不易取得。「你就安靜地吃,」瑪莉安遞給我一個盤子,低聲說:「拒絕反而會冒犯他們,所以什麼話都不要說。」

餐桌上擺了濃郁的扁豆湯、烤雞,還有一大疊麵包,他們甚至端出罐頭水果。遠方政府軍基地的方向,傳來炮彈轟炸的聲響。瑪莉安之前曾跟我再三強調,絕對不要跟她親戚談論政治。「他們在阿薩德一家統治下活了這麼久,都不敢隨便跟外人講話。」她表示:「什麼都不要問,大家平平安安。」因此,用餐時大家就交換自己對古典音樂的心得,聊聊歌劇以及大英博物館。瑪莉安的某位表親曾在一九八○年代初期,穆斯林兄弟會垮台時被關在哈馬,當了好幾年囚犯,獲釋後他回到阿勒坡生活。登門造訪前,瑪莉安大致跟我講述那位表親的經過,提醒我不要在他們面前提起這件事。她說:「現在他還會做惡夢,夢到被關在獄中那幾年的慘況。我們一家人都避而不談,現在很多人都懷疑極端聖戰組織要入侵敘利亞,那位表親現在也變得緊張兮兮。」

席間,某位年紀較長的阿姨突然起身,走進房間換上睡衣。原來這位面容和善的婦人是羅莎的姐姐,她說自己要躺一下,睡個午覺。羅莎端起咖啡杯,也說要到隔壁房間休息。這兩位優雅的女士離開餐廳,這時附近突然遭到炮彈猛力轟炸,她們又立刻跑回來。

「剛剛才聊到巴哈的作品,」瑪莉安的叔叔說:「現在這個炮彈聲,就是我們日常生活的背景音樂。」瑪莉安的親戚不希望鄰居看到有外國人登門造訪,所以太陽下山後,羅莎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我跟瑪莉安來到城鎮另一端,在某間昏暗的旅店過夜。但我在旅店中遭到祕密警察盤問,他們把我叫到辦公桌前,不斷逼問為何我會出現在這一帶。我拿出之前在大馬士革領取的許可證明,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整整盤問一小時。瑪莉安有一邊耳朵失去聽力,所以講話時音量比一般人來得大。瑪莉安生氣時,聲音就顯得更尖銳。她開始跟警察爭執,要求他們讓我離開。最後,我們終於順利回房。當晚,猛烈的炮彈聲伴我們入眠。

隔天一早,我跟瑪莉安向羅莎道別時,羅莎抱怨自己昨晚沒睡好,還因為家務事跟幾位阿姨起爭執。離開後,我跟瑪莉安來到拉塔基亞這個阿拉維派穆斯林的群聚地。我們之所以會來到此地,是為了要一探哈菲茲.阿薩德的陵墓。哈菲茲是巴沙爾.阿薩德的父親,他從一九七一年開始擔任總統,二○○○年逝世後才由巴沙爾繼位。穿過層層檢查站,我們終於抵達陵墓所在地卡爾達哈區。墓園中處處可見以石頭雕刻的獅子,在阿拉伯語中,阿薩德的意思就是獅子,當初巴沙爾的祖父特地挑選這個字作為家族姓氏。

突然間,瑪莉安突然發現自己還披著白色頭巾,她說:「我們到阿拉維人的地盤了。」車子停在一家咖啡廳前,抬頭可遠眺環繞拉塔基亞的山群。瑪莉安拿起桌上的百事可樂說:「我覺得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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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也是敘利亞人啊,而且你家就在附近。」

「我不覺得這裡屬於敘利亞,」她說:「這裡是阿拉維人的國度。」先前我從沒聽瑪莉安提宗派分裂的事,現在她簡要地跟我描述阿拉維人的歷史。「他們覺得自己跟其他穆斯林信徒不同,而且他們也確實不大一樣。」

阿拉維派是從什葉派穆斯林中分裂獨立的教派,身為少數族群的阿拉維人,在敘利亞總人口數中只占百分之十二。阿拉維派的核心信仰跟主流伊斯蘭教有所不同,也因為這層差異,阿拉維人過去曾受遜尼派統治者壓迫。不過在第一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之間,敘利亞受法國託管時,統治者讓現在拉塔基亞所在的位置,成為阿拉維人安居的國度,讓他們避免其他教派的迫害。法國政府認為在他們託管的區域中,只有阿拉維人與德魯茲人具有「驍勇善戰的特質」,因此當初法國武裝部隊徵召許多阿拉維人入伍,而如今在敘利亞政府軍中,阿拉維人也同樣占有很大的比重(當然,這也是哈菲茲.阿薩德順利成為敘利亞總統的原因)。雖然阿拉維人是政府武裝部隊的主力,不過絕大多數的阿拉維人卻受雇於遜尼派穆斯林,替這些地主耕作農地,這也成為日後兩支宗派勢不兩立的主因。

咖啡廳服務生到桌旁點餐時,瑪莉安示意要我保持沉默。「幸好媽媽沒跟我們一起來。」服務生離開後,瑪莉安咕噥說。

我們來到阿薩德一家長眠的雄偉陵墓,年輕的陵墓守衛穿著合身的深藍色西裝,態度親切友善。看見我這個外國人,那群守衛都相當驚訝,開始導覽前還端一杯茶給我。首先,我們走進蓋滿綠色大理石的陵墓,裡頭躺著哈菲茲與他的兩個兒子。園方工作人員簡單介紹哈菲茲的生平:哈菲茲如何成為第一位上高中的阿拉維人?在敘利亞獨立前,法軍是如何制伏阿拉維人?導覽員繼續解說,守衛不斷替我們倒茶,空氣中飄著濃厚的玫瑰與焚香氣味,我看見陵墓有一處空蕩角落,想著現在當權的總統巴沙爾,不久後是否也會安眠於此呢?

我跟瑪莉安離開陵墓,恰好經過另一頭石獅子,她對我說:「說不定我們以後就看不到這座陵墓了。如果阿薩德政權真的垮台,反叛軍一定會把這裡夷為平地。」我轉身凝視那座陵墓,就像準備按下相機快門那樣,將畫面深印腦海。伊拉克前總統海珊垮台前,我也曾在伊拉克做過相同舉動。經過伊拉克通訊新聞部層層審核後,我終於獲得許可,開車從巴斯拉到摩蘇爾,造訪許多歷史遺址與考古遺跡。當時我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感覺伊拉克政壇即將風雲變色,若是不把握機會,此生將無法親眼見證這些文化遺產。

我們駕車離開拉塔基亞,往吉巴爾阿拉維因山群駛去,途中我們停在路旁某間餐廳用餐。餐廳底下的河流川流不息,擁有湛藍眼眸的服務生在我們一旁坐下。許多黎凡特的阿拉伯人眼珠都是藍色的,不過藍眼睛在阿拉維族群中更為常見。那位服務生與瑪莉安交談,他說自己小時候就搬來拉塔基亞。身為阿拉維人的他,覺得自己時常被主流族群排擠。就算身為掌控整個國家的少數族群,他仍擺脫不了這種感覺。

服務生離開後,瑪莉安說:「他竟然覺得自己被社會孤立?雖然我們國家百分之七十四的人口都是遜尼派穆斯林,但所有的政府職缺與工作機會都被阿拉維人占去了。」

服務生回到桌旁,手上拿了幾瓶礦泉水。

「歐洲人根本不了解我們。」他抱怨:「大家都站在反叛軍那邊,但其實敘利亞全體人民都受到傷害。」

隔壁桌的兩名男子聆聽我們的談話內容,他們是阿拉維生意人,身穿成套西裝,還一邊抽著菸。剛在大馬士革談完生意的他們,喝著一種名叫「拉基亞」的酒。這是一款帶有茴香氣味的白蘭地,在土耳其與巴爾幹半島相當受歡迎。

「可以加入你們嗎?」其中一名男子問道,在我們還來不及回答之前,就帶著酒杯跟酒瓶走過來。他們很好奇我為什麼來到敘利亞,對這個國家有什麼看法,還有我準備報導什麼內容。瑪莉安見多識廣,不會輕易把與我相關的資訊向外人透露,雖然她看似沉穩,但我知道她內心相當焦躁。瑪莉安能一路帶我到霍姆斯、拉塔基亞,到那些不適合外地人走訪的地區,她的勇氣已超乎常人。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其中一位男子熱切地說:「我們想聽聽妳的見解。」服務生早已將我們點的食物擺在桌上,但大家一口都沒碰。

一開始我們都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一邊喝著拉基亞,盡可能不要打探彼此的意圖,避免談及太過敏感的話題。幾杯拉基亞下肚後,我問那兩位男子:「像胡賽因那樣在巴巴安莫被捕、遭到凌虐的人民,他們在獄中到底經歷了什麼事?」

那兩名男子呆住了,後來大家安靜了好一陣子。其中一位男子伸手拿酒,另一人點菸。服務生剛才端給我們的羊排與烤馬鈴薯,仍完好如初地放在桌上。

「根本沒發生那種事,」手持酒杯的男子說:「那只是要煽動人民的政治宣傳手法罷了。」

「但這都是活生生的事實,」我堅持:「而且不只政府軍扣押反叛軍的成員,反叛軍也對政府軍的士兵做同樣的事。」

瑪莉安迅速轉換話題,還突然起身。「我們要開車回大馬士革了。」她努力擠出友善的微笑,對那兩名男子說。我們要付帳時,那兩名男子搶著要幫我買單,之後我們就離開現場。直到我們進車之後,瑪莉安才開口。

「他們沒有說謊,」她說:「他們真的不相信這些悲劇正在上演。敘利亞同胞正在互相傷害,這種事情他們根本無法面對。至少對受過教育、有教養的敘利亞人來說,這種話他們聽不進去。」

瑪莉安不發一語,只用手不斷撥著收音機的按鈕。最後她開口:「以前敘利亞人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就是以色列。不過現在,我們變成彼此的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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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錄自:《那天清晨他們來敲門:我走過敘利亞內戰,看見自由的代價》一書,珍妮‧德‧喬凡尼(Janine di Giovanni)著,溫澤元譯,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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