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去年省市長選舉的激情表現,朝野三黨近來的抑鬱程度是相當出人意料之外。台北市議會「三黨不過半」實驗教室,讓更多選民對政治心寒;也讓三黨失措。儘管年底立委選局擺明了是政權爭奪戰的關鍵戰役,執政黨沒有嚴陣以待的布局,在野黨沒有攻城略地的野心,年底選戰彷彿是沒有敵人的戰場,三黨都在分配既有的資源中,迷失了在新政黨政治時代的定位與方向。
攤開三黨所規畫的提名名單,很明顯地,三黨都面臨「找不到人接班」的窘況。表面上競爭者眾,人人都想在立委席上爭出頭,實際上,老人充滿危機感,新人苦無著力點,而黨部也擔心名單裡看不到強棒以拒敵,擺不平內部資源分配的過程裡,更處處透著三黨面臨轉型的焦慮。
立法院長劉松藩轉戰不分區立委的抉擇,點透國民黨立委面臨新局挑戰的無奈。七連霸的劉松藩所以考量放棄參選區域立委,正是因為地方派系要求換血,黨務系統輔選吃力,而傳統選戰模式已經愈來愈無法被這個社會所接受,以劉松藩的地位與經驗,國民黨不能也不願讓他在連任之路上鎩羽而歸,唯一可行的途徑就是「換跑道」,雖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也能暫時迴避眼前的難局。
執政黨步調不一
劉松藩的處境其實是國民黨的縮影。面對城市與青年選票的逐漸流失,國民黨的危機感相當強烈。可是日漸擴散的黨內改革聲音,也動搖不了高層鞏固既有權力的抱殘守缺心態;黨內作為是「能妥協就妥協,能不變都不變」,就連行政院長連戰和立法院長劉松藩都主張要變,要把選舉制度改為兩票制,也改變不了黨務系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張。黨務系統無任事之勇,怎可期待國民黨有改革之心?這種局面下,當然透露出國民黨更多與現實妥協的聲音,國民黨的政策主導權也逐漸流失。
國民黨選局所面臨的最現實矛盾,就在於司法革新和黨務系統習慣的選舉運作的衝突。法務部長馬英九雷厲風行地掃賄抓賄,固然博得社會一致好評,也險些動搖了國民黨地方根基,地方議會起反彈險些釀成政治風暴。抓賄就連劉松藩都不免被波及,更何況是一般立委?過去曾經以「下錢」為主要手段的立委,在這段風潮裡,下不下錢都是相當難的抉擇,對依靠傳統綁樁選舉的立委,檢調系統的強力反賄是與政權維持相違背的做法,但是誰敢擋馬英九?誰敢擋住司法系統打擊金權的微薄勇氣?然而司法系統偶爾展現的中立公平,在國民黨高官眼中也是另一種「紅衛兵」。
不只是錢的開題,屏東縣議長鄭太古涉入殺人案,讓國民黨縱容「黑道治國」事實為社會所抨擊,然而,國民黨在立委提名過程裡,除了敢宣布「涉案者不提名」原則外,仍然會以「報准」形式和現實力量妥協,妥協結果又讓國民黨更難跳脫這「黑金權力結構」的操控,不論在上位者多信誓旦旦地表示「經營大台灣」的雄心,國民黨也只能在選戰中續打「安定牌」的訴求,建立不出絲毫改革者的氣息與形象。
國民黨統治台灣近五十年,最重要的手段是與地方派系相互為用,利用區域性的派系矛盾,挾著地方農田、水利系統的優勢,讓地方派系為黨所用而不致造成對黨權力的威脅。但是隨著台灣社會的發展,地方自主權意識的高漲,地方派系也逐步變質、瓦解與重新組合,成為鄉鎮社會裡一股畸型發展的政經勢力。這些勢力雖然還不至於演出「陣前易幟」倒向在野黨的事實,但國民黨像吃鴉片式地持續籠絡依靠這些實力,多少派系人士以「不掛國民黨車輪牌」的威脅,更讓國民黨難以脫胎換骨,提名名單以「先派系後政黨」的取向,在中南部農業縣份更是明顯。
國民黨革新無力,民進黨也改造無功。省長選舉一役的慘敗,並沒有讓民進黨生聚教訓,反而強化了民進黨「務實派」的聲音與力量,弱化了「理念派」的堅持與主張。美麗島系強勢主導黨中央,而當初最堅持的新潮流系,也在分享權力與資源過程裡,理想色彩愈來愈模糊,權位的考量勝於一切,每個派系都在搶黨內的資源與票源,在民進黨當家作主前,每個派系都搶著在黨內當家作主。
民進黨缺乏自省
民進黨的提名過程是檯面上政黨裡最民主而透明的,也暴露出黨內在初嘗權力滋味後的汲汲。選舉辦法中有相當的理想色彩,比如不分區代表的「三三制」,連政治人物、學者、弱勢團體都能平均分配。但是在現實上,多少政治人物背著「弱勢團體」的名稱出線,選舉辦法的進步都只是政客欺世的一種幌子而已,而原住民代表的投票中,也不能免俗地傳出了賄選案,所有台灣選舉中的醜態都可以在民進黨初選過程中找到。民進黨世俗化過程的迅速,實在已經不太能和強調本土意識的國民黨當權派區隔開來。
更殘酷的是,雖然許多校園裡的學運健將都有親民進黨色彩,但民進黨和國民黨一樣,缺少普遍的青年選民支持,也苦於普遍性選民的認同,讓民進黨擔心突破不了三成選票的局限。民進黨全委就坦承,民進黨成長太快速,使得黨內結構有問題,少數高層菁英擁有高水準的問政認知,卻得不到多數具濃厚「革命情結」的基層黨員認同,畸型黨內結構,更使得黨內初選弊病百出。「人頭」黨員的現象充斥,更擴大黨和民眾脫節的事實,這些潛在危機並沒有受到黨內應有的重視。
民進黨當然希望能擴大台北市的勝利,讓各地都有執政氣象,但是民進黨中央卻沒有真正執政的信心與準備。民進黨樂見「三黨不過半」,卻不太相信自已可能是聯合內閣的成員,因為國家定位理念的包袱,民進黨不願意和新黨合作,而在長久鬥爭過程下,也難和國民黨分享權力。民進黨相信在一定時間內,自己仍然是「最大的在野黨」,這種甘於現狀的心理,讓民進黨缺乏自省與進步的聲音,也讓民進黨的票源成長不易。
最有開創可能性的新黨,不過短短兩年的光景,除了七席立委和部分省市議員,沒有太多的資源可供分配,卻同樣地已經是個嘗到權力滋味的政黨。餅雖不大,但內部爭奪的狠勁,和國民、民進兩大黨相比毫不遜色。
新黨在年底一役標榜的目標是「跨出濁水溪,讓三黨不過半」。在文宣的聲勢上,新黨確實讓兩大黨有所戒懼,但聲音大不等於力量大,新黨內部的團結氣勢,已經隨著趙少康在台北市的挫敗開始散去。新黨在台北市「三分天下」的資源,各勢力都要來向新黨中央爭,新同盟會等和新黨色彩相近的團體,擺明了要和新黨分享提名權,新黨中央不同意,就有其他外圍團體結合起來,有步驟地打擊新黨核心,讓整個提名過程紛擾不斷。
即便是不理會內部雜音的挑戰,光是新黨核心成員間的矛盾,就已經讓新黨難以承受。周荃刻意要到台北縣和李勝峰「拚生死」,就是這種矛盾檯面化的現象,種種的壓力,讓一向主張要決策民主化、透明化的新黨,也不得不以「菁英領導」形式,關起門來決定提名人選,反而使得年輕的政黨採取了最保守而封閉的提名作業,黨內外對新黨履踐民主革新的誠意產生質疑。
三黨皆無大格局視野
新黨的提名策略當然是遍地撒網,只要找得到人的選區都要看得到新黨,以廣集票源、提高新黨總投票率。但是新黨想要有效率地增加席次,就得有人真跨過濁水溪去經營,甚至去犧牲,去「換跑道」。真的談到了犧牲,再勇敢的政治人物也不能不猶豫,於是乎,新黨的老將們說,打天下的事當然要靠年輕的做;年輕的說,老將們聲名遠播戰力十足,當然得「身先士卒」為子弟做表率,當人人都憚於成為披荊斬棘的先鋒,人人爭相往大台北區擠,新黨可能的發展也就不言可喻了。
就是在這種心理下,三黨在年底大選布局上少見烽火,各自守著不大不小的權力,誰能少讓對方搶走一點,誰就是年底勝利者。國民黨對新黨畏懼,卻無視於民進黨威脅的存在;民進黨怕新黨成長,卻不知道和國民黨一較長短;新黨空有志氣,卻沒有真正與人一搏的實力與勇氣。
政治原本就是分配權力的過程,然而如果只有權力的爭奪,沒有理念的爭衡,將使得選舉的過程成為新舊政客的替換方式而已。更可議的是,在這樣的過程裡,很難看到三黨的訴求有新的格局與視野,能喚起人民新的希望與未來。正如新黨趙少康所言,「三黨不過半」只是過程而非結果,如果「三黨不過半」的政治情勢只能加速政權的爭奪,無法凸顯政策的優劣,對人民是福是禍殊難逆料,更實際地看,選民可能有更多的「政黨」的選擇,可能聽到更多承諾與希望,卻未必能見到新的未來。這種情勢,怎能讓選民不冷漠、不失落?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