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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叛亂,只有叛逆-地方主義抬頭

劉國基、林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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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基、林蔭庭

199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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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叛亂,只有叛逆-地方主義抬頭
 

本文出自 1995 / 7月號雜誌 第109期遠見雜誌

五月一日,矗立於上海黃浦灘外的「東方明珠塔」落成使用,古典又現代的塔尖高擎藍天,號稱「亞洲新地標」。

這座有百層樓高的電視發射塔,是上海廣電局轄下的「東方明珠公司」所建。當初向國務院報備預算一.九億元人民幣,實際花費卻高達九億元。所以要「以多報少」,是因為一.九億元以內的工程可由地方自行決定,上海市寧可自已向國外銀行貸款籌資,以避開中央審批。

而這正是中共國務院副總理朱鎔基曾嚴辭譴責的行為:在全國性物價持續上漲的壓力下,地方以自我利益為中心,未經中央批准即開辦大中型工程,使通貨膨脹壓力更大。

集財稅、金融、基建審批等大權於一身的朱鎔基,試圖恢復「全國一盤棋」的經濟秩序,但他卻像那位挑戰風車的夢幻騎士唐吉訶德,各地在本位主義下兀自發展建設,使得宏觀調控雷聲大雨滴小。

「一放就亂、一亂就抓、一抓就死」,四十年來,中共中央與地方的權力互動一直在周期循環中反覆。一位大陸問題專家分析,毛澤東當年主張權力下放,是基於他對中央計畫官僚體制的不滿,而鄧小平則是為了活化市場機制;如今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中央對地方的「放權讓利」已走上不歸路。雖然重大的政治、經濟權仍緊抓在中央手裡,但地方自主性之澎湃、地方權益意識之高漲,前所未見。

法令政策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中共的組織採取「民主集中制」,強調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地方服從中央;但憲法上中央與地方權限畫分並不清楚,所以當地方自主性日增,各地絞盡腦汁、「趨吉避凶」的現象層出不窮。

為追求最大的自我利益,有些地方消極抵制中央法令,「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些地區抱持「多做少說」的策略,「只管生孩子,不要取名字」。上海市自行集資興建的揚浦大橋,完工了卻還沒題字,就是一例。而在既成事實後,中央往往也就默認或追加承認。比較強勢的省級幹部積極面對中央,據理力爭;比較陰柔的則設法「用活、用好、用足」中央政策,往最「利己」的方向解釋和執行中央政策。

創造性執行政策

公認最靈活滑溜的是「商人樂園」廣東省。

一位粵省中部的台商表示,中央已通令全國實行週休兩天制,但「我們這一帶還沒有人動」。廣州市一位副市長曾公開表示「要創造性地執行中央政策」。一位廣州市府人士舉例,一九九三年中央下達徵收房地產增值稅公文,廣東省照轉中央文件,但下級單位一看就知不必多加理會,「因為省方並未附加施行細則」。廣東省平日對「擁軍愛民」、「學習孔繁森」之類「不必花錢的」政治運動,做得比內地還積極,但「碰到要花錢的事,則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只要能賺到錢,個個都笑開了」。

中央與地方的拔河比賽,以「稅收」為重頭戲。

前幾年實施財稅包幹制時,各省上繳若干額度的稅之後,其餘都自留,於是各省依實力、依交情與中央討價還價,造成廣東一個省繳稅與蘇州市相近,而重慶市竟然上繳超過廣東的怪象。一九九二年,朱鎔基到廣東與省級幹部商談稅制改革問題,談了四天四夜才定案。面對外界「廣東上繳過少」的不平之聲,前廣東省長葉選平曾公開辯駁:「改革開放以來,中央從未在廣東投資過一毛錢。」

去年開始實施分稅制,理論上可以改善這種現象。但是,地方政府身為徵稅執行單位,又常藉減免稅收政策或縱容企業偷漏稅,使企業獲得更多利潤。地方政府再運用管理權控制下屬企業資金使用,甚至還可藉不同名目攤派費用。這迫使中央政府在各省市成立國稅局,親自收取國稅,但中央與地方的「共享稅」仍是一個地方政府可以做手腳的盲點。

肉要爛在自己鍋裡

從改革開放以來,由於汲取財政能力削弱,中央政府宏觀調控的能力已經下降。經濟學者胡鞍鋼指出,鄧小平過世後,中央與地方利益紛爭、地方與地方相互衝突,會導致國家汲取能力進一步下降,可能由經濟瓦解走向政治分裂。甚至朱鎔基都曾憂心忡忡地說:「中央一窮,中國就要分裂。」

中央每次施行宏觀調控,都要面對地方幹部的抵制情緒。最近升任副總理的姜春雲,兩年前擔任山東省長時,即曾對朱鎔基的金融調控手段發飆:「無論如何,發展經濟是根本,如果把錢都抽走,我們還發展不發展?不要動不動就是地方主義。」

「三亂」之風(亂集資、亂漲價、亂攤派)也令中央頭疼不已。

五月下旬,國務院副總理朱鎔基在北京「全國科技會議」上抨擊,當物價上漲的壓力持續增加,「一些地方」仍大量開辦基礎建設項目,使通貨膨脹益形惡化。

新華社報導指出,中共國務院基本上並未批准新的大中型項目,但是某些地方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依然經由「亂集資、亂漲價、亂攤派」,大量興辦基建工程。結果是今年前四個月,新開工的國有單位投資項目達八千三百二十五個,投資規模比去年同期增長百分之五十三以上。中央從一九八二年起就嚴格禁止這種現象,成效一直不彰,因為中央要求地方政府制止「三亂」,而地方政府向來正是製造三亂的根源。

除了向中央抗衡,各地區之間行使地方保護主義也破壞了整體市場的統合。 儘管一九九0年中共國務院曾明令禁止地區間封鎖市場,但各地「安內攘外」的作風仍時有所聞。許多地方自設藩籬,行使「土政策」,保護本地資源與市場,例如,東北某些地區不許購買外省產製的柴油抽水跺,吉林、遼寧、湖北、河南的某些縣市規定,只准購買本地產的啤酒、白酒、洗衣機、自行車與彩電;西南某些省份正面表列十九種產品,限制到外地採購;新疆禁止進口的產品曾達四十八種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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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資源管制方面,除中央規定的指令性計畫數量外,許多地方政府強調原料由本地加工,不願向外調撥;山西的煤、新疆和河南的棉花、遼寧的鋼材、黑龍江的大豆等等,均有管制。各地方寧可把原料留在本地加工,即使加工後附加價值比不上外地,但畢竟「肉是爛在自己鍋裡」。

為此,許多地方重複投資外省已有的生產設備,上中下游加工業一起搞,造成小廠林立,最有名的案例是各縣紛紛開設啤酒廠與捲菸廠。「江西的菸葉如果賣到上海加工成高級香菸,附加價值每公斤一百五十元,但那是上海的;本省加工,只有利潤六十元,但這是自己省內的。」四川省一位企業界人士舉例說。

不講「地方話」難當選

高豎貿易壁壘的同時,地方政府為增加財政收入,有時甚至違反中央法令,自行圈地大搞經濟特區,自訂優惠政策,以吸引外資。河北滄州地區一位地委書記在招商時,大剌剌地說:「凡是特區有的,我這裡全有;凡是特區沒有的,我說了算!」一九八九年,廣東省甚至不理會國務院有關「治理整頓」的規定,公然放鬆對鄉鎮企業的各種限制。

今年四月底,四川省人大常委會通過「台胞投資保護法」的實施辦法,給予台商「省民待遇」,在居住旅店、搭乘飛機車船與安裝私人電話等方面,享受與四川省民同等的費用,甚至對企業利得人民幣再投資的,給予外資待遇;這些都是中央法令中未曾見過的。其他省份中也少見。

台灣政大國關中心研究員張雅君指出,大陸各地政府不僅對本地的影響力超越中央,對中央的影響力也日漸增強,大有「地方包圍中央」的態勢。

「六四」事件後,大陸經濟緊縮,鄧小平於九二年南巡發表講話,許多南方地方政府也順勢紛紛擴大宣傳,表態支持加速改革開放,結果迫使中央政府順從這股風潮。有人認為這是鄧小平的「思想北伐」,猶如當年毛澤東在上海發動文革,而地方力量之重要微妙,由此也可見一斑。

中央不只在政策上經常受到地方的挑戰。現在即連人事問題也無法再完全掌控。

比較突出的例子是九二年浙江省長選舉,中央提名的現任省長葛洪升連任失敗,而由排名最後的副省長萬學遠當選。貴州省長王朝文雖是中央的「乖乖牌」,但競選連任時被省人大排除,由副省長陳士敏當選。上次地方首長換屆選舉中,黨中央提名的河南與安徽副省長候選人都落選,而由地方人大代表連署推薦者獲勝。

現在每逢「差額選舉」,不站在地方利益觀點、不講「地方話」的黨提名候選人,都很難有出線機會。

此外,中共自六0年代起實施的黨政領導幹部人事交流,現在也受到很大挑戰。許多地區和部門「幹部調不出、派不進」。一九九0年應換屆的省級黨委,十二個省份中仍有五個沒有交流。以廣東省為例,省級幹部大都與當地淵源極深,而中央好不容易才將前省長「南天王」葉選平調到北京任全國政協副主席,但他一年中多數時間仍住在廣東。

中共在十四大後,特別將一些在地方改革開放有功的幹部上調到中央,一方面借重其經改長才,另方面也不無瓦解在地勢力、消除諸侯經濟與地方主義的用心。「六四」之後,中共實施幹部迴避制度,規定本籍幹部不得出任地方黨政主要領導人職位,也出於擔憂地方勢力過度膨脹。

但具體分析,避籍制度只在縣長級實施較完整,其他各層級則不然。像山東、四川、廣東、福建等大多數省份,省長仍由本省人士出任。而不論是否本籍人士,地方官必然照顧本地利益,與中央討價還價,爭取地方權益。

一統的社會心理仍在

改革開放後,在「一切為發展」的大前提下,大陸中央與地方探索著兩者間的平衡點,十六年來,地方的自主意識與能力顯然遠大於往昔,「諸侯經濟」也成為海內外的關心焦點。然而,若就此論斷大陸將由「諸侯經濟」走向「諸侯政治」,並導致分崩離析,則可能失之偏頗。

「中國的政府是個深奧的、有作為的集團,一旦發揮起來,很有凝聚力。」一位香港文匯報記者觀察道。「目前中央與地方的關係是比以前微妙、是有矛盾,但並不是不可調和,也不存在危害性。」

更何況,作為長期統治十二億人口的集權政府,大陸中央仍牢握著好幾項法寶。

北京大學教授陳鼓應指出,除了加強意識型態教育,中共透過地方黨部支配各級政府依然十分有效。在經濟面,如利稅分配或政策優惠,時常見到地方與中央辯論,但在政治面或軍事面,仍未見割據主義。五0年代,中共中央整肅霸據東北的高崗與稱雄華東的饒漱石、撤銷六大行政區、軍頭上調,就在防止地方割據化。

目前大陸的七大軍區與省級區畫並未重疊,駐紮各地的軍人幹部多為外地輪調,加上軍政幹部均有任期制與輪調制,要形成軍閥割據並不可能。何況各軍區後勤、人事、軍令系統仍由中央掌控,很難與地方掛勾。此外,目前中央已建立快速打擊部隊,任何地方如有不穩,除了政治溝通外,仍可以武力制壓。

平時中央有統一指揮的安全、公安及人民武警系統,新華社駐在全國各地的記者也有兩套人馬,一套發新聞,另一套發內部參考資料,中央可藉此嚴密掌握各地民情。

四川省長蕭秧則指出,中國近代從鴉片戰爭以來,戰亂頻仍,尤其民初軍閥割據,加上列強在中國割讓租借與畫分勢力範圍,都讓人民支持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央政府,因此「地方割據或藩鎮政治是不得人心的」。由於改革開放需要因地制宜解決經濟事務,中央必須向地方分權讓利;也由於地方向中央爭權爭政策、地區間彼此競爭,導致地方本位主義興起,但這或許是經濟發展摸索中的過渡現象。

大陸現在正在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也許會逐步在中央與地方均權問題上找到平衡點。許多政治觀察者預測類似美國聯邦制的模式會出現,果真如是,那必然也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聯省自治主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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