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南搭上興南巴士一路往南鯤鯓,沿途上下的乘客幾乎都在六十歲左右,而且似乎彼此熟識,一上車便開始聊天。我是陌生人,縮在最後一排的角落。
七股站下車,附近全是農田,正不知該往何處去,忽然聽見擴音機傳出聲音:
「剛捕撈上來的虱目魚,一斤五十元,魚頭一個兩元……」
怎有如此便宜的魚?若是買十個魚頭回去,豈不能燉出好大一鍋鮮美的魚湯?
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小廟傳來,有些穿汗衫短褲和拖鞋的老人家坐在廟前盯我。上前打聽後,我走進一條僻靜的小路,按照剛才那位老先生的指示,我只要筆直朝前,不久後會遇到魚塭、蚵棚、興安宮和一大片的鹽田,最後是台灣海峽。
一隻在強烈陽光下分不清顏色的貓從我面前竄過去,然後我見到一整排的攝影機腳架矗立在鹽田旁。
是了,這裡是台灣十大秘境之一,原本鹽田,近幾十年已廢棄,經過整理,可以看見碎瓦鋪成的田裡刻意堆成三角錐形的鹽堆,不過重要的不是鹽,而是傍晚時看著太陽落進遠處海峽的畫面。
到台南海邊的七股,不為夕陽不為鹽田,是為了一個叫小如的女孩,她去年失戀後跟父親說出去走走散心,從此十一個月沒有回過家,倒是定期打電話回去,對她父親說:「讓我再待一陣子。」
在這位父親的辦公室內,他握住我的手訴說,女兒不肯回來也不讓他去,據他對女兒的了解,若是突然跑去,恐怕她換了地方就連電話也不會打回家。
這是我的工作,說責任重大些,我得將小如從生死邊緣救回台北;即使輕鬆些, 也得注意小如的安全並每天以照片和文字回報她爸爸。
手機內幾張小如的照片,她留長髮,露出嘴角甜甜的酒窩。十一個月後會出現多大的變化?
六點多,夕陽離海平面大約還有一個手掌,躺在四周蔭涼處的業餘攝影者陸續竄出,每個腳架後增加了在黃昏裡晃動的剪影。
這時身後的小店傳來拉鐵門的聲音,小咖啡館結束一天的營業,一對年輕男女提機車安全帽出來。會是小如嗎?眼前這位是否太黑也太瘦了點?女孩將她的包包與帽子放在涼亭內的石椅上,對跟在後面的男孩喊著:
「我去拍照,你幫我看著東西。」
男孩點起菸走進涼亭,我也坐進去,他朝我點頭:
「台北來的?不去拍照?這時候最好,你看,前面海堤上還有幾個騎自行車的人影,這樣前景是鹽堆,中景有騎車的人,配遠方的夕陽,機會難得。」
有道理,我沒相機,只好拿手機也擠進攝影人群裡湊熱鬧。
太陽逐漸落進海,一下子海面暗了許多,不過隨即泛起另一種色彩,金黃與淡紅的光芒打在仍蔚藍的天空雲彩上,有如浮在那兒的一條悠閒巨龍。
轉頭回去,男孩和女孩已要離去,他們各騎一輛機車,男孩對女孩說:「明天見囉。」
女孩點頭,不忘交代:「記得補咖啡豆。」
女孩的車子先離去,男孩望著她的背影,很久很久才緩緩駛離。
我將剛才的照片,夕照裡的女孩側面,傳回台北……奇怪,畫面上怎麼有個黑影?是那隻貓,牠怎地恰好飛過我的鏡頭?
管他。我繼續傳照片,並寫了短信:
找到一個已復原的女孩,和一個可能即將受傷的男孩。
封面及內頁插畫:蛋妹ViviChen
本文節錄自:《愛情的規律與範圍》一書,張國立著,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