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輔導中心早上九點鐘上班,布蕾瑪莉等到九點零二分才進去,因為她不想被看成死腦筋的人。
「妳今天應該跟我聯絡。」她在女孩打開辦公室門的時候,一點都不死腦筋地宣布。
「什麼?」女孩驚訝地回答,臉上的表情完全與「樂觀正面」絕緣。她身邊所有人的穿著都跟她很類似,手上都緊抓著塑膠杯。「唔,是這樣,我們正要準備開會。」
「喔,好吧,我猜是很重要的會。」布蕾瑪莉說,邊用手撫平裙子上一道只有她看得見的皺痕。
「啊,是的……」
「顯然代表我不重要就是了。」
女孩不安地扭著身子,似乎她的衣服在一瞬間縮小了。
「妳也知道,我昨天已經講過了,一有機會我就會通知妳。我沒說就是今─」
「可是我已經寫在清單上了。」布蕾瑪莉邊說邊拿出記事本,堅決地指著證據。「如果妳沒這麼說,我就不會寫在清單上,妳要搞清楚這一點。更何況妳還讓我用原子筆寫。」
女孩深吸了一口氣:「聽我說,我很抱歉讓妳產生誤解,但是我得先回去開會。」
「如果你們不把早晨浪費在開會上,也許就有時間幫人找到工作了。」布蕾瑪莉做下評語的同時,女孩也關上了門。
布蕾瑪莉獨自被丟在走廊上。她發現女孩辦公室門上的把手下方貼了兩張貼紙。剛好是小孩子伸手可及的高度。兩張都是足球圖案。這讓她想到肯特,因為肯特熱愛足球。他愛足球,遠勝過他愛生命裡的其他東西。他愛足球,遠勝過他愛跟別人細數自己花了多少錢買哪樣東西。
在足球比賽季節中,報紙上的填字遊戲版會先被足球特輯取代,接著,肯特就會開始語無倫次。如果布蕾瑪莉問他晚餐想吃什麼,他只會含糊不清地說無所謂,一雙眼睛從頭到尾不離開報紙。
她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白色戒痕。她還記得上回報紙上的填字遊戲被足球特輯取代時的插曲,當時,她把報紙從頭到尾連讀了四遍,滿心希望能在某個小角落找到一則被塞在夾縫裡的填字遊戲。雖然她自始至終都沒找到填字遊戲,但是卻找到一篇報導。那篇報導的女主角跟布蕾瑪莉同齡,卻已經死了。布蕾瑪莉始終無法忘記那篇報導。報導裡說那女人死了好幾個星期後才被發現,因為鄰居投訴從她公寓裡傳出異味。布蕾瑪莉忍不住一直回想這篇報導,不斷思索,因為家裡傳出異味了而被鄰居投訴,實在讓人很不安。報導還說,女人是「自然死亡」。一名鄰居說:「她的房東進了屋子,發現她的晚飯還擺在餐桌上。」
布蕾瑪莉問肯特,他認為女人吃了什麼。她覺得正吃著晚餐就死了,實在很恐怖,因為這樣似乎表示晚餐很難吃。肯特跟平常一樣含糊不清地說:「反正也沒差。」隨後調高了電視音量。
布蕾瑪莉一如以往,從臥室地板上撿起肯特的襯衫,放進洗衣機裡。然後,啟動洗衣機,把他的刮鬍刀重新放回浴室抽屜裡。每當肯特一早站在浴室裡大叫「布蕾─瑪莉─!」時,他就會聲稱布蕾瑪莉把他的刮鬍刀「藏」起來了,因為他找不到。但是布蕾瑪莉並沒藏他的刮鬍刀,她只是「重新整理」抽屜。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她重新整理是因為確實有必要,但其他時候,她重新整理只因為愛聽他一早大聲喊她的名字。
半個小時之後,女孩的辦公室門打開了。工作人員們魚貫而出,女孩和大家道再見,臉上是熱情洋溢的笑容,然後她看見布蕾瑪莉。
「喔,原來妳還在。布蕾瑪莉,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抱歉,但我沒有那個時間……」
布蕾瑪莉站起來,用手拂掉裙子上看不見的麵包屑。
「我看到了,妳喜歡看足球賽。」布蕾瑪莉向門上的貼紙點了點頭,說道:「想必是能讓妳開心的運動。」
女孩眼神一亮:「對啊,妳也喜歡嗎?」
「一點都不喜歡。」
「這樣啊……」女孩先瞄了一眼手表,再看看牆上的鐘。她顯然是想趕布蕾瑪莉出去。所以布蕾瑪莉有耐性地微笑了一下,決定搬出社交辭令。
「妳今天的髮型不一樣。」
「什麼?」
「跟昨天不一樣。我想這大概是流行。」
「怎麼說?妳是指這個髮型?」
「想法說變就變。」然後她馬上接著說:「當然啦,不是說妳的髮型有什麼不好。事實上,看起來挺實用的。」
事實上,女孩的髮型既短又刺,就像有人不小心灑了柳橙汁在長毛地毯上。
從前,肯特邊喝伏特加調柳橙汁邊看足球賽的時候,十之八九會灑到地毯上。直到有一天,受夠了的布蕾瑪莉決定把地毯移到客房裡。雖然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她還是會常常想起來。布蕾瑪莉的地毯和她的記憶力在這一方面是相同的:兩者都很難清理得不留痕跡。
女孩清了清喉嚨說:「我是很願意再跟妳多談一點,可是我也一直很努力地告訴妳,我現在沒空。」
「那妳什麼時候有空?」布蕾瑪莉問道,同時拿出她的記事本,檢視上頭的清單。
「下午三點?」
「我今天所有的時段都排滿了─」
「我四點或甚至五點都可以。」布蕾瑪莉自顧自地說。
「我們今天五點鐘下班。」女孩說。
「那就約五點。」
「什麼啊?不行,我們五點就要下─」
「我們當然不能在五點以後開會。」布蕾瑪莉堅持。
「那是怎樣?」
布蕾瑪莉祭出極度的耐性。
「我並不是要找妳麻煩,根本沒這個意思。可是,親愛的小姑娘,文明人都在六點鐘準時吃晚餐,所以在五點之後的任何時間開會,都有點太晚。妳同意吧?或者妳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邊吃晚餐邊開會?」
「不,我的意思是……什麼啊?」
「哈,那好,妳可別遲到。這樣馬鈴薯才不會涼掉。」
然後她在清單上寫下「六點鐘,晚餐」。
女孩在布蕾瑪莉背後大嚷,但布蕾瑪莉早就已經走了。因為她可沒閒功夫在這裡耗上一整天。
本文節錄自:《清單HOLD不住的人生》一書,菲特烈.貝克曼(Fredrik Backman)著,杜蘊慧譯,天培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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