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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部春秋史?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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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1994-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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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部春秋史?
 

本文出自 1994 / 10月號雜誌 新台灣人

彷彿「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歷史充滿迷思。事實只有一個,但透過不同的眼睛,卻呈現南轅北轍的詮釋。

解嚴後,「台灣學」研究波瀾壯闊,各種蘊蓄在學術底層的台灣歷史版本也浮出禁忌冰山。各方分歧的台灣史解釋,除顯示學術界對台史熱中之外,還反映出台灣歷史內含的深層矛盾。

台灣史研究這條稜線,是和台灣政治主掌平行發展的。

五0到七0年政治封洞的白色恐怖時代,檯面上,台灣史隸屬中國近代史「地方史」研究領域,一位史學家形容當時史家的任務是「替政權教官方版歷史」。八0年代政治衝破一元局限,頂著改革巨浪,學術界開始鼓吹台灣歷史主體性,台灣史成為史學界顯學。

在重現台灣史面貌時,史家難免各持己見,言人人殊,然而這些歧見,最後還是回歸到台灣定位的模糊。

「台灣史百家爭鳴,不過是統獨意識的學術戰場。」一位台灣史學者總結。

學者爭議的主要基調在於研究台灣史,究竟應該把「蕃薯」擺在中國地圖或是自己畫一張圖。僅是這個歷史座標之爭,就耗去台史研究專家的大半精力。

國史vs.地方史

七十幾年前第一部台灣專史著作「台灣通史」出版,連橫以大清帝國統治史觀溯源台灣歷史軌跡。接踵而來的史書,幾乎沿襲連橫的民族史觀,都是以現實政治解釋,將台灣歷史視為中國政權統治架構下的一根枝幹。

以中國本位史觀看台灣,台灣的開發史無疑是中國疆土擴張的一頁歷史,中國是中心,台灣在邊陲,台灣史遂成為中國五千年歷史的「邊疆史」。

戴著中華民族史觀眼鏡看台灣的學者舉證,台灣四百多年文明史是中國移民的歷史,台灣逐漸轉變為「內地化」社會,成為中國文化的輸入者,因此,台灣歷史應為中國近代史的一條脈絡。

「如果以中國架構看,台灣歷史只有四百多年。」中央大學歷史系教授張勝彥不以為然地說。

不甘受中國大歷史史觀的籠罩,本土意識濃厚的史學家也提出著根台灣本地的角度抗衡。

同樣用民族史觀,「獨立台灣會」創始人史明的百萬字巨著「台灣人四百年史」卻標舉著「台灣民族」的旗幟,將台灣獨立於中華民族歷史之外。

中央大學歷史所副教授戴寶村直陳,自從台灣割讓給日本後,台灣歷史就和中國切斷了,台灣島上的悲歡離合不僅和中國沒有關係,而中國在這期間的革命、內戰、戰爭等兵燹,台灣也沒有參與。日據期間,台灣人赴大陸要辦護照,台灣還有唐山「華僑」,和中國政權已無主從關係,研究台灣史應該跳脫中國歷史的框架。

主張以台灣為主體做歷史研究的學者強調,台灣在清朝就已經從邊疆環境掙脫出來,走向與中國傳統文化不同的「土著化」社會,台灣史不應臣屬在中國歷史下。史學者鄭梓深一層指出,在台灣六次政權更替中,有兩次是中央政府規模(明鄭、國民政府),台灣史並非地方而是國家的格局。有人甚至要求台灣史應當作「國史」而不是「地方史」處理。

歷史學者張勝彥則主張以世界歷史的視野看台灣。在舊石器時代(約兩萬年前),台灣就已經有人類居住,並且是南島語族文化的發源地之一,加上世界各外來文化沖刷,「台灣是世界歷史的輸出者,]是輸人者。」張勝彥研究。

不同鏡頭看歷史,拍攝出的歷史人物面貌也各異其趣。以第一個在台灣建立漢人政權的鄭成功為例,他究竟是「復台」還是「創台」,史學界的用詞就不能統一。

站在台灣觀點的學者認為鄭成功「攻占」台灣,殘酷對待原住民,是外來政權。以中國架構立論的學者則力陳國姓爺驅除荷蘭人,「收復」台灣。是「民族英雄」,抑或「侵略者」,鄭成功似乎還沒有蓋棺論定。

另一方面,幫助清朝滅鄭、納台灣入清版圖的施琅,在統治者寫的史書上是「統一」英雄,但某些台灣史學家罵他出賣台灣,是「台奸」。

忠奸義利不辨?

對於台灣近代歷史人物的忠奸之辨,史學界爭論尤其激烈,甚至演變成不同的流派之爭。日據時代的親日家族在光復(有些史家堅持用「降服」或「占領」)後,受國民政府重用,是「愛國忠良」;但抗日知識分子則遭到打壓,成為官版歷史的「叛亂分子」,「忠奸義利 不辨,台灣史爭議就不能停止。」一位史學家為此憤憤不平。

歷史總是這樣,勝王敗寇,史書是由統治者執筆。但流亡日本四十餘年的台獨理論家史明不滿地指責,台灣四百年始終受外來者統治,史書都是站在統治者觀點為政權說話,並沒有站在台灣立場為土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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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歷史盡成灰」,為有別於官方版歷史,史學界陸續公開其他歷史版本,碰觸過去視為禁忌的歷史事件。塵封已久的二二八事件於是從歷史記憶中出土。

怎樣看二二八,又讓史學界吵不休。一些持中國史觀的學者評論,中國歷史上較二二八慘烈的鎮壓比比皆是,「二二八不過小巫見大巫」。但強調台灣主體的台灣學者鄭梓駁斥,二二八是台灣史上讓台灣歷史、感情和中國斷裂的一樁大悲劇。

史學爭議還延伸到敏感的主權話題,台灣主權究竟屬於哪個國家?台灣是「化外之地」還是「無主之地」?

歷史課本上昭昭然明言「台灣自古以來隸屬中國」,除了荷據、日據不到一百年外族占領的時間外,台灣一直是中國版圖,是中國的「化外之地」。

但,本土意識濃的史家不忘提醒,連大清皇帝都說「台灣本非中國版圖,……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之地」,足見台灣原無主權國,都是被外來政權強行占領。

日本史學者司馬遼太郎從日本史觀出發,認為台灣是「除了原住民以外,十七世紀以來,渡過了由海上難民成立的無主之地」。因此台灣是沒有主權國的蕃地。研究日據時代原住民政策的政大日語系副教授藤井志津枝則駁斥,這是日本用西方帝國主義理論曲解台灣的主權歸屬,以合理化其侵略化外、無主之地未見定論,又牽扯出台灣史上政權的「內外之辨」。

李登輝總統曾公開直言,國民政府也是外來政權,本土史學者深有同感地說,台灣從沒有從本土而生的政權,一部台灣史都是外來政權殖民剝削史。然而,站在中國架構看歷史的學者則堅稱,明鄭、清朝、國民政府都不是殖民政權,都是漢民族的本土政權。

那廂切切強調,日據時代的台灣人都有認同中國是祖國的情懷。反對的這廂駁斥,在清朝,台灣人有原鄉認同,但日據時代則早形成「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的鄉土意識,祖國情懷是虛幻空無的。

深入眾說紛紜的底層,解釋台灣史出現的矛盾,無疑是史家主觀情感的投射。

是爭政治,不是論學術

「台灣史爭議的根源在認同,不是學術。」世新傳播學院講師李筱峰剖析,認同差距影響史家治史的史觀。逢甲大學歷史系副教授鄭梓坦承,台灣史受制於其不斷政權變化的屬性,難脫意識型態的牢籠。

雙方鑼鼓爭鳴,台大歷史系副教授吳密察則一語中的地點出,「所有台灣解釋權的紛爭都是政治因素。」他激動地批評,過去台灣史種種說法都是為某種政治立場而論述的「作文比賽」。

中研院近史所研究員李國析遺憾地說,學者研究台灣史太過狹隘,是內部在鬥來鬥去。有些爭論點到最後甚至繞在鄭成功有沒有鬍子、鬍子有多長等芝麻瑣事上。

爭端的戰場也不只在學術舞台,還蔓延搶食人事、預算的資源分配。各大學歷史系台灣史教師只占師資比例的十五分之一。但研究中國史或西方史則占有大部分資源。

台大歷史系副教授吳密察因此痛陳,稱台灣史為顯學是一種假象,因為研究體制尚未建立。從需求面而言,台灣史的確炙手可熱,台大大一新生中有五分之一選修「中國近代史」中台灣專史,然而全歷史系三十名老師,只有兩個教授台灣史,在供給面,台灣史專家仍顯不足。

而史料資訊難以取得,使研究台灣史愈益艱困,省文獻會檔案室只有少數學者得以進入,不准影印史料。教育部預定後年在國中小學增設台灣史課程,如果不調整分配資源,台灣史研究肯定是「供不應求」。

專研二二八事件的鄭梓則從台灣史結構特性探究,台灣史解釋難定一尊,深層結構在於「台灣歷史的屬性」。

台灣過去四百年歷史,政權來來去去,已經換過七面國旗。而歷史解釋權都握在統治者手上,反抗者為反制官方版所提出的史觀,也還是陷人從現實政治出發的泥淖,「說來說去,還不是在宣傳自己的意識型態?」研究台灣史二十餘年的學者不滿地說。

出版二十六本台灣民間歷史研究書籍的莊永明點破,研究台灣史不應以政權轉移的政治解釋出發,應該用民間史、開發史看台灣變遷,台灣史才有連貫性,而不是不同政權的「斷代史」。

有助凝聚族群

過去為統治者立場寫的歷史,曾經產生許多迷思,捏造吳鳳為致力漢番和平共存、遭原住民砍頭而壯烈成仁的神話,顯示持政治目的解釋台灣史的謬誤。學者憂慮,台灣史研究也將因政治立場的不同,製造出新的迷思。

歷史學者巴特飛爾德(H. Butteefield)曾為文提醒,歷史很容易為政治服務,淪為統治者或反抗者的宣傳工具,史學家在闡釋昨日歷史時,也傾向加注今天的信念。除非有嚴格的自制力,否則歷史將非常危險,「盡信史不如無史」。

然而台灣不能無史,經由政治力量推波,中研院台灣史研究所籌備處終於成立,確定台史研究的主體性。中研院社科所研究員張炎憲肯定,在台灣國家定位未清楚之前,台灣史仍會充滿爭議性、批判性,但台灣史的茁壯,將有助於創造屬於台灣的台灣學和文化。

歷史能掌握族群集體意識的流動,在政治立場的執著外,若能理性看台灣史,台灣族群的集體自我(Collective ego)將因瞭解本身歷史而更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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