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領袖群倫
放眼占總人口半數的婦女中,吳舜文在企業界和教育界的雙職地位,幾乎無出其右者。她的條件廣受矚目,美國新聞處曾專訪她,並追蹤拍攝她一天的活動內容。
民國四十九年,當美國婦女勞工會主辦「國際性婦女公民責任與民間領導」講習會,要在中華民國甄選兩位與會代表時,吳舜文和婦聯會總幹事皮以書,雙雙脫穎而出。
這是她第一次代表國家出席國際會議。她和來自土耳其、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越南、哥倫比亞等國的傑出婦女齊聚夏威夷,先行討論「公民應盡的責任」與「如何改善社會」兩項議題,然後飛往美國,實地參觀女性公民如何在大選年發揮選舉動員力。
在這個國際性的研討會中,吳舜文流利的英語和一心衛國的精神,給與會者留下深刻印象。
研討會成員飛抵舊金山時,正值中華民國雙十國慶前夕。外交部總領事擬招待大家參加慶典,卻一直未發請帖;吳舜文身為國家代表,為此著急不已。她主動打電話給總領事館,沒想到館員竟以「周末休假,沒人寫帖子」推諉。為了維護國家形象,她自告奮勇替領事館書發請帖。
國慶當天,領事館派不出專車接送貴賓,吳舜文得知,立即自掏腰包,以領事館的名義租車接客。現場有攝影師為貴賓拍照留念,但要收取費用,她又替國家做人情,私下把帳付了。
返台時,她只想儘快和睽違十餘天的丈夫見面,並未在意特地為她召開的記者會。倒是美國新聞處不願埋沒她此行的見聞,邀請她以「美國婦女選民協會之奮鬥與成就」為題,公開發表演講。
主掌國際婦女協會
由美國大使館、美軍顧問團及各國駐華使節眷屬組成的台北國際婦女協會(TIWC)成立時,吳舜文尚在美國留學。因此會中成員多為外籍人士,所有活動均以英語溝通;民國五十年吳舜文膺選會長之前,該會歷任會長不是美國人,就是在美土生土長的華僑。
五0年代初期,台海局勢高度緊張,婦女界致力推動勞軍、慰孤等社會活動。台北國際婦女協會創會,亦以拓展社會服務為目標,推舉蔣夫人宋美齡為名譽會長。吳舜文入會後,經常參與拜訪孤兒院、到醫院折疊紗布的慈善活動,有時也和會員一起學做花布娃娃等女紅,做為義賣籌款之用。
這個社團組織嚴謹、架構分明。不僅每個會員皆有職掌,且隔一個星期便得做一次進度報告,使一心向學的吳舜文備感時有所獲。會長督領全局,下設組長指導會員;每個組別策畫的活動,會長都須參與,可說是一份繁重的全職工作。
民國五十年吳舜文擔任會長時,國際婦女協會共有六個組、三百名成員,其中三分之二是外國人。她一直兼掌數職,曾因惟恐分身乏術而一再謙讓;但一旦接下任務,好強的個性便使她深自期許;在任內的表現,絕不可輸給以往的外籍會長。
為了籌募經費,婦女協會每年都要舉辦義賣、抽獎和嘉年華會等對外開放的大型活動。外國使節的眷屬常利用免稅的權利,進口饒富異國風味的物品來義賣。這些舶來品在市面上難得一見,價錢又比一般委託行便宜,因此特別搶手,大壯義賣會的聲勢。
當年抽獎活動的獎品恰為裕隆汽車。有人以為會長既是裕隆公司老闆娘,這項獎品應該由她捐贈。吳舜文的作風則向來是「橋歸橋、路歸路」。她婉言回拒說,她能當選會長是因能力受到肯定,隨便捐車,容易使人倒果為因、混淆視聽。
她不肯濫施慷慨,但當會員決議對外推銷抽獎券時,則毫不猶豫地身先士卒。她和台灣水泥公司董事長辜振甫太太嚴悼雲曾一起站在大街上,像抗戰時期的賣花女般逐一詢問路人:「要買獎券嗎?要買嗎?」行色匆匆的路人反應自不熱烈。她嘗到遭人拒絕的滋味,此後凡有人沿路向她兜售獎券,總會不吝解囊。
傾力維護信譽
責任感重、進取心強的吳舜文處理會務首重職分與大體。那年的抽獎與嘉年華會合併舉行,一位美籍會員竟公開向她的會長權威挑戰;她堅守原則、據理力爭,最後不僅說服這位會員,更讓所有知情者都對她這個中國籍的會長刮目相看。
婦女協會舉辦嘉年華會的日子是個周末。為了號召家長帶孩子來玩,她們租下兒童樂園,又自製了許多糕餅、點心。不巧的是,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天空忽然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而當天的壓軸好戲--抽獎,還未及進行;擺攤義賣的物品也剩下許多。
見天氣突變,負責辦活動的會員逕自告訴在場的新聞記者:今天不抽獎了。
吳舜文聞言大驚。她拿起手上的長柄雨傘,一字一擊地的厲聲質問:「這是政策性的決定,應由會長負責。到底妳是會長,還是我是會長?」
對方的態度亦十分強硬:「活動是我們辦的,會長管不了。況且我是為大家好,還有這麼多東西沒賣完,明天再賣,收入不是更多?」
那時電視尚未問市,民眾大都靠廣播或報紙得知新聞。吳舜文擔心,買了抽獎券的人若沒有聽到「今天不抽獎」的廣播,在隔天的早報上又找不到中獎名單,定會質疑國際婦女協會的信譽。
於是,她嚴正解釋自己的政策:「抽獎的獎品事小「我們的信用事大;身為會長,我一定要全力維護協會的信譽。」但對方仍堅持由廣播記者放送消息,兩人為此爭辯不休。
美國大使莊萊德太太在一旁聽到這番論戰,禁不住仲裁說:「Vivian會長的話是對的。為了協會的信譽,今天應該抽獎。」
當此同時,天公作美由雨轉晴,會員再次擺出攤位,按原訂計畫抽獎。
在為期一年的會長任內,吳舜文事事要求高品質;即使是一個捐贈鋼琴的簡單儀式,她也徵得蔣夫人宋美齡及各駐華使節致贈花籃,把會場妝點得莊嚴、隆重。經過這樣的歷練,她自覺膽識大增,往後無論參加任何活動,都能游刃有餘、輕鬆應對。
創始國際崇她社
在中外婦女菁英匯集的國際婦女協會領銜擔綱,的確是項嚴格的挑戰。吳舜文憑藉實力通過考驗,因此也為自己造就了更多出線的機會。
台灣經濟快速起飛,各行各業的職業婦女隨之風起雲湧。國際崇她社美國組織洞見此一趨勢,有意來台設立分會。曾經代表台灣參加艾森豪獎學金「民間對民間講座」(People to People Program)的立委葉琴,受美方請託,為崇她社設會先行探路。
葉琴徵詢多位女性領袖的意見,幾乎人人贊成崇她社來台,唯獨吳舜文反對。她的理由是:國內已有一個國際婦女協會,而能操流利英語參與會務的本國婦女,不過就此區區數十人,與其兩頭分散資源,倒不如集中力量辦好一個社團。
儘管吳舜文是唯一的反對者,崇她社的代表Mr. Solon仍遠從美國為徵召她而來。原來Solon已先走訪了扶輪社和獅子會,請他們推薦擔任崇她社創始社長的適當人選,結果大家一致公推,〝Vivian Yen〞。
國際崇她社急於推舉台北分會創始會長展開籌備工作,吳舜文無心於此,選舉時故意離席。沒想到總會代表堅持腹案,她明白告訴參選人:「選舉無效;我指定誰就是誰了。」
有人試圖說服Mr. Solon:「在我們國家,第一任會長總應由深舉產生。」她乾脆直接宣布:「現在不管你們或我們國家。我指定Vivian Yen做台北分會創始會長。」
大家恭喜吳舜文得到了一份難得的殊榮,但她本人仍執意不肯接受。當晚她陪同嚴慶齡參加扶輪社聚會,和Mr. Solon不期而遇。這位代表舉才受挫,不禁淚光隱隱地對她說:「在崇她社,創始會長的力量是很大的。我大老遠跑來這兒,打聽過許多人,一心屬意於妳。妳讓我無功而還,我真是很失望。」
這番至情懇切的告白,打動了嚴慶齡的心。他在一旁慫恿妻子:「人家千里迢迢來到台灣,妳看,她的眼睛都濕了。妳先答應再說嘛!」接著便允諾總會代表:「我來代妳說服她!」Mr. Solon見事有轉機,興奮得歡呼,而吳舜文在兩面夾攻下,也只有首肯了。
民國五十三年,吳舜文就任國際崇她社台北分會創始會長。當時入會資格限定為各行專業人士或公司經理級以上行政主管,初期會員不過二十餘名。
會員人數雖少,但經報紙刊布,參加這個新社團的是一群高水準、個個值得尊敬的職業婦女,「崇她社」一砲而紅,並特別受到男性矚目。
萬事起頭難。在背後推動吳舜文勇往直前的嚴慶齡,替她出謀畫策、奔走促銷,忙得比自己的差事還要起勁。他為擁有一個「值得尊敬」的太太而驕傲,絲毫不擔心「崇她」的太太會減損自己的威權。
吳舜文也深幸得夫襄助,能夠對一生奉守的座右銘:誠信(Zonta)二字,做出實際貢獻。
廣結善緣
自擔任台北國際婦女協會會長起,吳舜文恬靜、規律的生活,就逐漸興起熱鬧的漪漣。
她執事敬,三百名中外國籍的會員,不僅個個認得,還都叫得出名字。這些會員的夫婿多為駐華使節及各行業要人,相生相衍的結果,每當參加社交活動,便覺碰來碰去盡是熟識。
她開始在家裡舉辦晚宴,經常邀請各國駐華使節和美援會、中情局的國際友人。仙樂飄飄、觥籌交錯的場面屢見不鮮,一心嚮往高朋滿座居家景致的吳舜文,在人生的這個階段終於得償宿願。
除國際友人外,她和嚴慶齡的座上賓還包括黨、政、軍、學、經各界的關鍵人物。例如有王老虎之稱的空軍總司令王叔銘、黨國大老張群、曾任外交部長的葉公超……等。
個性嚴謹的嚴慶齡接待這些年長的賓客時,多是畢恭畢敬,不似活潑、俏皮的吳舜文,總能在笑談間拉近彼此的距離,和他們結成忘年交。
時任總統府秘書長的張群,一直很欣賞吳舜文和嚴慶齡在新生南路的家,經常半真半假的說要和他們換房子。爾後他們搬到陽明山的仰德大道,空間增大數十倍,張群雖開同樣的玩笑,卻相信吳舜文不可能再答應了;那曉得調皮的她仍然滿口允諾。
「換房子是人的遷移;我搬來妳家,妳搬來我家,」張群說。
反應敏捷的吳舜文則接口道:「好。你的東西不許動,我的東西也不許動;你家裡的古董、名畫都要變成我的。」張群兩手一攤,恍悟自己敗了陣。
民國四十九年,政府舉辦第一屆中國小姐選拔,吳舜文和教育家高梓、小說家華嚴、畫家郎靜山、藍蔭鼎等人,同被聘為評審委員。不久她並出任評審委員會召集人,一位兩度落選的小姐冒雨到她家送禮,她避不見面,「無私」之名不經而走。
同時期,曾經赴美攻讀的各界人士發起留美同學會,又為活躍社交圈的吳舜文錦上添花。她獲選該會創始財務委員,身為榮譽會長的蔣夫人宋美齡蒞臨參加活動,她落落大方地予以接待,表現出「無欲則剛」的一面。
中美斷交後,財經、企業界人士籌組中美經濟合作策進會,希望藉由民間力量,推動我國的經濟發展。吳舜文以台元紡織董事長的身分當選常務理事,每隔一年,總要代表國家赴美協商經濟事宜。她開始察覺,在這類折衝國家大計的重要議會中,十有八九,她總是與會的「唯一女性」,而她所領導的對象,也漸由同性轉為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