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各種膚色的人都會對田長霖感到好奇。
他是第一位亞裔人士出任美國一流學府校長,他執掌的柏克萊加州大學,校風前進、學生種族複雜均堪稱美國第一。
身為柏克萊校長,日常平均有八十個官司在身,包括副教授升等問題、學生久未拿到博士學位而要求學校賠償、聘請白人教授研究少數民族課題遭到學生抗議,種種事件都可能成為訟案。
學生示威更是平常。三月間田長霖到美國威斯康辛州演講拜會,在旅程中和學校聯繫後即說:「昨天中午和晚上各有一場示威,聽說今晚還有一場關於女權的示威活動。」
五十七歲的田長霖,對於伴著榮銜而來的一切挑戰似乎了然於心。
他認為校園內有一點小示威,對學生是不錯的經歷,可體會言論自由的權利,重要的是不要讓示威變成破壞性活動。
喜歡「傳熱」給眾人
自前年在二百五十八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就任校長一年多來,田長霖一秉當初被看好的行政能力和親和風格,對外,僕僕風塵至各地為學校募款,闡述高等教育多元化」的理念;對內,「只要一有空,他就到校園找學生閒談。」柏克萊加大一位同僚觀察到,碰到球賽時,還可以看到這位五呎六吋高的校長,在場邊跳上跳下地加油。
他樂於塑造融洽的氣氛。在學術領域裡,田長霖是國際知名的物理學者,專攻熱物理(heat transfer);言談幽默的他曾以這項學術專長,一語雙關地對外國記者表明自己的個性和工作:「我喜歡「傳熱」給眾人。」
熟識者常以樂觀自信、精力充沛來形容他。回首經歷,田長霖覺得早年生長於大陸,青少年成長於台灣的歲月影響了他的人生觀。他的父親曾在上海和台灣擔任政府要職,然而政府遷台後,父親病逝,家中幾番大起大落,「看過這些變化,使我能比較放開心胸來看待事情。」田長霖表示。
攤開這位一流學府校長的資歷,幾乎是一路坦途地締造優異成績。
以流亡學生身分進建中,十六歲上台大,二十歲畢業、赴美留學,田長霖一年內拿到路易士維爾大學碩士學位,又在二十個月內攻下普林斯頓大學碩士和博士頭銜(此紀錄在該校至今無人能破),隨即到柏克萊加大任助理教授;四十歲時,他當選美國工程科學院院士。
但若和田校長深談,不難發現這些光彩的背後,往往是他以毅力將途中的阻力化為助力。
艱辛歲月盡付笑談中
二十出頭初抵柏克萊任教時,田長霖英語表達並不流利,學生常常聽不懂。為了克服這項弱點,他下苦功改進英文,並在教材、講義及黑板說明上特別用心,和新婚妻子劉棣華常在辦公室打字到半夜。教書的第三年,這位二十六歲的華裔年輕教授贏得了一座「傑出教授獎」,成為加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得獎者。
「這段教書經驗,對我釐清思路也有很大的幫助。」田長霖常以樂觀態度看待過去的挫折。如今碰到當年的學生--很多已任教麻省理工學院,學生們坦陳,「他們當初只聽懂我上課內容的百分之六十,反而更吸引他們認真念書,想搞清楚其他的百分之四十。」田長霖說來不禁呵呵一笑。
求學時期的田長霖,也因華裔身分而受到另一種注目。
五0年代的美國,種族歧視仍深。有位教授平日不屑於喊田長霖的名字,做實驗時若有學生出差錯,當助理的田長霖總是首當其衝挨罵。一次實驗中,這位教授要田長霖爬上高處關掉一部蒸汽渦輪機,田長霖完成任務,下梯時差點跌下,情急中伸手抓住一根管子以穩住身軀。 那是一根溫度極高的管子,田長霖頓時燙到手掌流血,痛得發抖。他強忍痛楚,不敢聲張,以免又被那位教授瞧不起。直到教授離去,他才向學生暫時告假,趕緊醫治手傷。
談到早年艱辛,同走過三十多年路途的田太太不禁心疼地皺起眉頭,開朗的田長霖則是盡付笑談中。
「美國社會的變化和進步都很大,」他指出。自我評估被邀任校長的原因,除了學術地位、教學成績、研究成果、行政經驗(在加大系統擔任過系主任、院長、執行副校長等),以及任教達三十年,熟悉柏克萊環境之外,田長霖率直表示,在加州地區人口日趨多元化的前景下,他的亞裔身分此時又從負數(屢次任行政職,他都是最後一個人選),轉為正數。
當時做實驗燙傷的手,如今在柏克萊每年秋季歡迎新生人學的盛大典禮上,要一口氣連握兩三千名新鮮人的手,傳達柏克萊的融洽感清。
為聽從師命進柏克萊
身為柏克萊大家長,總喜歡戴著藍底金條紋相克萊風格領帶的田長霖,其實當初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到加大任教。
是中國人的「敬師」觀念,使他一腳踏進柏克萊加大。一九五0年代,東岸仍被視為美國學術重鎮,地屬西岸的柏克萊尚未享盛名。剛自普林斯頓大學獲得學位的田長霖也想留在東岸,同時收到的幾個聘約中,以柏克萊最不具吸引力--給的待遇低、頭銜也不高。
然而指導教授Robert Drake獨具慧眼,認為柏克萊潛力雄厚,力勸田長霖前去,還主動幫他寫推薦信。於是在「雖不樂意,但還是要聽從師命」的情況下,田長霖偕妻橫跨美國,抵達西岸的柏克萊加州大學。如今他們的三個子女,都畢業於此。
待人行事兼具西方人的風趣幹練,和中國人的溫文敦厚,田長霖也喜談論中國文化。「東方哲學很重要,它給予的是一種態度。」和美國中西部一位大學較長交換治校心得時,他意味深長的表示。
在人際關係日益疏離的美國社會中,田家的和樂尤其令人稱羨。每當說到自己有何成績,田長霖總是指著昔日在台大的家教學生--今日的田太太說:「都是她的幫忙。」提到已成年的一子二女時,夫婦倆前年二月,田長霖仍在南加州的加大爾灣分校任執行副校長,總校區已將他列為柏克萊校長人選;一家舊金山報紙率先披露,當天田家即電話不斷,不時有記者追問。田長霖夫婦決定外出吃飯、看電影,以避開電話;也因此,加大總校長賈特納要確認田長霖的意願時,始終連絡不上。
直到田長霖的長子返家渡週末,發現了總校長託人在大門口留言,才及時促成田長霖和總校長一番談話、確認。
再闢一段坦途
生性豁達的田長霖,除了行事治學以「全力以赴」激勵自己,對於自身成就際遇,不時也會道出:「很多事常是「機緣」。」
畢竟柏克萊加大校長一職任重道遠。就像兩年前田長霖和其他四、五位最後的校長候選人,分別對著總校區十六位主試者,回答兩個多小時的問題一樣,內容大至如何向社會募款,小至運動習慣(美國大學球賽極風靡),尖銳如身為亞裔如何打人美國上流社會等議題,田長霖都得一一應對。
知名校長還可能遭到生命威脅。田長霖聯絡上總校長賈特納的那一晚,同時也接到警察局來電通知,有種族主義的激進分子揚言要殺新任的亞裔校長。
「每天像打仗一樣。」田太太如此形容田長霖的校長生涯。鬢邊已泛灰白的田長霖仍坦然樂觀,不論對於柏克萊的前景規畫,或對於兩岸中國人的教育前途,他都要再闢一段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