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一個很愛談科學,行事卻不太科學的地方。
久旱不雨,政府官員一面進行人造雨計畫,一面上香祈雨;企業遭遇經營危機,先請企管顧問公司診斷,再由風水師指點迷津;鐵路局斥資購買最先進的自動操作系統,備而不用,反倒由人駕駛,造成兩列火車互撞、一百多人死傷。
諾貝爾獎得主、科技官員每每檢討:「科學並未生根」,「科學普及效果不彰」。
「科學普及」在台灣談了四十多年,依然疏離,究竟什麼是科普?科學又如何才能普及?
吹起科學圖書風
就像一般的大眾教育,出版是科普最常運用的方式,很多人都曾在這條路線上,悉心耕耘。
二十二年前,釣魚台事件尚未爆發,一群台灣留學生在美國芝加哥發起創辦「科學月刊」,想為家鄉「普及科學,介紹新知」,延續至今。
九年前,原本走文學出版的高源清,在「科技升級」口號喊得震天價響時,從日本引進「牛頓雜誌」,嘗試以圖解方式介紹科學,帶領圖解科學雜誌的風潮。
三年前,中國時報在幾家報紙相繼將科學報導打散或併入其他版面時,特別開闢「時報科學」版,集中科普火力。
更多的出版社推出零星或一系列科學叢書。根據行政院新聞局統計,從民國五十年到前年為止,登記有案的二十四萬多種出版圖書中,自然科學類和應用科學類共有五萬多種,占近四分之一。
有趣的是,不同背景的人對「科普」的認知不盡相同。
牛頓出版公司董事長高源清,出過兩本科學雜誌和二百五十本科學讀物,認為科普是「介紹科技知識」,從基礎科學、尖端科技……到養生、減肥,「範圍比商業還要廣」。
站在傳播的觀點,中國時報科技記者江才健眼中的科普,是以深入淺出的方式介紹科學新知,「引起一般人的好奇心」,科學和技術、工業不能混為一談,「英文就沒有科技這個名詞」。
東海大學生物系教授林俊義則強調,科普是「把科學變成一種思維方式」,既不能忽略科學的精神和內涵,也需要文化的並進和教育,「最壞的科普就是只介紹科技成果」。
推不動的大石頭
相形之下,科學月刊發行人、東吳大學物理系教授劉源俊定義的科普就複雜得多;在日常生活,讓一般人瞭解科學;在科學研究方面,讓一般人瞭解科學家在做什麼;在科技政策方面,讓一般人瞭解政府在做什麼。
所以,儘管「科普」二字是報章雜誌經常出現的字眼,儘管相關工作者有增無減,但大家在不同的基準上各自經營,科學並沒有因此而更普及,就好像一批人在不同的支點上合推一塊大有頭,推得雖然用力,有頭部動也不動。
戒嚴令解除、報禁開放,大環境的結構開始鬆動,從社會內部釋出的張力,在政治、經濟找尋出路,大眾媒體有如百家爭鳴的春秋戰國時代,旗幟鮮明的科普產品,紛紛陷入苦戰。
科學月刊曾經在創刊半個月內,湧來一萬一千多個訂戶,四十多個大專院校和高中的學生,自願成為駐校聯絡員,到前年,訂戶剩下不到兩千。
上市之初,訂戶一度衝到五萬份的牛頓雜誌,最近虧損頻傳;繼「牛頓」後出現的兩本圖解科學雜誌,也先後停刊。牛頓出版公司董事長高源清不禁感歎:「台灣養不起兩本科普雜誌。」
一家出版社推出近八十種科學文庫,賣了五年多,只有兩種銷售超過一千本;同時,標榜不按牌理出牌的「腦筋急轉彎」都已發行到第十七集,共賣掉三百萬本。
讀者不見了
市場反應冷漠、出版經營困難,科學月刊工作者在「科普工作者對九0年代的展望」研討會中著急地問:「讀者到那裡去了?」
當然,每逢重大科學事件,相關新聞依然占據重要版面或電現時段;舉行大型科技展,人潮照常湧現;浚巡各大書店,偶而也可以看到科學書籍登上暢銷書排行榜,但在熱潮過後,「會不會只留下熱鬧的表象?」東海大學教授林俊義質疑。
一年多前,一本由科學界傳奇人物史蒂芬.霍金所著、探討宇宙論的「時間簡史」,登上國內好幾家書店的暢銷書排行榜,好幾所大學、高中整班訂購,甚至有宗教團體買來當修行用書,但是據負責經銷的農學社總經理陳日陞觀察,不少人是基於衝動購買,「可能看不到全書的五分之一。」
政大新聞系教授謝瀛春分析,科學並非立即可用,一般人常不會感覺迫切需要,再加上學校教育的科學和人文分門過早,「久而久之就成了科學文盲或人文文盲。」
如何增加科學的吸引力,謝瀛春建議從包裝下手,「能做到馬蓋先的地步就不錯了。」
包裝之前,正確性是先決條件。現代科學分工龐雜、發展迅速,常非專業人員難以置喙,「每一個專有名詞、每一個理論都要非常清楚,」天下文化出版公司副主編符芝瑛強調。去年八月,該公司即循專業科學家與專業編輯合作的模式,推出「全方位思考系列」,成功出擊。
扮演解說者
就跟企業自國外引入管理制度、逐步本土化一樣,科學也必須和社會文化產生縱的聯繫,才能「生根」。主編過「健康世界」、「心靈雜誌」的醫生作家王溢嘉,近幾年試圖在古典文學領域引進一些科學素材和觀念,或以人文的角度看科學,「讓科學與人文對話」。他所著的一系列「週邊文叢」,每種都有五千本以上的銷售量,讀者背景橫跨社會、人文、科學。
另一種聯繫,來自科學家的現身說法,台灣太需要科學家放下身段,用一般人瞭解的語彙發言。近幾年來,核四、人造衛星每每成為科學界爭議的話題,一般人對這些議題的瞭解程度都很有限,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的民意測驗顯示,即使媒體長篇累犢報導,仍有二三%的人不知道有核電廠。
「科學研究者負有社會責任,」謝瀛春認為,除了發表論文、爭取經費,科學研究者也需扮演解說者的角色,因為「畢竟他們拿的是納稅人的錢。」
最重要的是,科普是否有一套基於扎實研究而訂定的策略。
法國為進入電腦化社會,曾由上而下擬定電腦普及政策,分層級、分階段執行,決定何時推廣、推廣什麼、如何融入口常生活;日本則早在明治維新時期,就有整套發展科學的計畫。而台灣卻還停留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階段,重視科學的「技術」層面,忽略「精神」層面。
科普,還有一條漫長的路要走。
王溢嘉:科學要和文化結合
寫科普文章,不單要用一般人比較熟悉的方式陳述,還得跟歷史文化銜接起來。
早期我編「健康世界」,就曾歷經心態上的講整。「健康世界」創辦之初,作者多半是台大醫學院教授,寫文章好像在上課一樣,令讀者無法接受。後來為了生存,就改走軟性路線,用病人的故事來寫,也多用比喻,例如將腦血管比喻成公路網,栓塞、腦溢血分別是什麼樣的交通事故等等。
我們也曾開門一個專欄叫「古今病案」,用現代醫學的觀點,詮釋歷史人物、事件。例如曹操有頭痛的毛病、生性多疑,歷史上記載他曾在一次戰役中跌下馬,可能是因為頭部外傷,而引起「蜘蛛膜下腔出血」。
我最近做比較多的,是用生物學、心理學、腦神經學等去詮釋歷史、文化、社會或且常所見的事物。
用科學眼看「白蛇傳」
我曾分析過「白蛇傳」,一開始先談蛇,舉腦神經心理學的現象:全世界知覺異常的人都會看到類似蛇的影像;還有動物學:靈長類對蛇都有先天的嫌惡感;接著跳到分析心理學:蛇是人類集體心理語彙的原型,圖騰錄在腦中的古老密碼;還有人類學:很多原始民族都有崇拜蛇的信仰,畏懼的事物反而變成崇拜、籠絡的對象;最後回到進化論,說明「白蛇傳」最早出現在「太平廣記」,經過明、清,醜陋的蛇精逐漸演化成令人憐愛、有血有肉的白素貞。
科學知識的傳播,介紹面要廣,國內搞科學的人,人文素養稍微薄弱,又很少看中國古代科學的東西;沒有人文氣息,寫出來的東西就像冷豬肉一樣。
(李傳楷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