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教育部擬議把「國父思想」課程,改為「憲法與立國精神」,同時把原來的必修改為選修。這本應是屬於教育界一件很單純的事,可是在一向泛政治化的台灣,竟然演變成所謂改革與保守的大爭論。一些黨政大員,甚至連國民黨的中常會都捲入其中。
在同一時間,報紙刊登了兩則對台灣第一大城市台北的評論,其一是美國「財星」雜誌,最近出版的亞洲專刊,把台北寫成西方企業界最不喜歡的亞洲城市;其二是美國「新聞週刊」,引用一位駐香港的美籍銀行家的話說:台北是個醜陋的城市。
以上兩個話題,表面上看,好像並無關聯,但深一層想想,由「國父思想」課程引發的爭論,基本上是學術問題;國外媒體對台北的批評,是文化問題。這兩方面之所以出了問題,追溯起來,都多少與長期受黨政操縱,並使其為政治服務攸關。所以從病理的觀點來看,這兩方面的問題,實有同一病源。
思想轉化成學術
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和其他建國思想,在中國近代史上當然是了不起的文獻。但任何人的思想,都必有其時代與環境的局限;世界上任何一種主義,畢竟只是一套意識型態。要使一套思想傳承下去,唯一的辦法,便是將其轉化成嚴格的學術,經由不斷地批判和檢討,才能提升其價值,保存其生命。一套思想如要靠政治上強制性的力量,才能維持它的地位,既不容許自由的討論,又經不起獨立思考的批判,它必然會遭到學術界的排斥,並加速其僵化和凋亡,「國父思想」在今天就面臨這樣的命運。
有關台北的種種,我覺得漢寶德教授的省思,比外國人更有深度,他說:「如果你是一位文化學者,你會問:在台灣的中國人生活品味到那裡去了?他們怎麼會忍受這樣的環境?為什麼在台灣看不到一座具有代表性的建築?為什麼在香港與新加坡的中國人可以創造嶄新的城市、有秩序的環境,在台灣滿目所見只是混亂?」
凡事由政治考量
要探討以上這些問題,幾乎在不同程度上,都與凡事皆由政治上考量有關。早年一心想反攻復國,對台灣沒有完整而長遠的建設計畫,導致今日積重難返的市政問題。由於政治考量,把兩大都市的市長,開倒車地由民選改為官派,使市長只要奉承上級,而不必向全體市民負責。
而假如大陸上不發生「文化大革命」,不是為了「對匪文化作戰」,大概就不會有復興中華文化運動的推行。幾十年來推行傳統的倫理教條,其中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培養領袖崇拜。二十一縣市文化中心的設立,充分反映文化官僚對文化建設的無知與無能。
章太炎說:「中國學術自下倡之則益善,自上建立則日衰。」學術如此,文化亦然。台灣民間並不是沒有優秀的文化團體,也不缺乏默默耕耘富有創意的文化人,可是在這動輒得咎、令人窒息的環境裡,卻很難存活、很難持久。
學術需要自主,文化需要自由,現在應該是政府徹底檢討這方面問題的時候了。
(韋政通為中國思想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