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與女之間的話題永不會令人疲乏,把這話題搬到電視上,「女人.女人」帶來了意料之中的熱烈反應,也觸發了意料之外的男與女的戰爭。除了連得兩座金鐘獎,觀眾投入的程度,或許是製作單位始料未及的,但也有人批評這個節目充斥著隱藏的「男性威權」意識。
台北一對年約三十歲的夫婦彼此有心結,看了節目,有了共同討論的話題之後,和好了;但也有一位在彰化做水泥工的先生說是節目的錯,讓他太太離開;另有屏東的年輕觀眾感謝這個節目,因為他看了後,學以致用,改善了與女友間的緊張關係;更有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說:「這教人離婚的節目實在要不得。」
節目型態突破窠臼,在輕鬆的氣氛下談與生活有關的話題,比方說,先生、太太如何分擔家事;男(女)上司和部屬相處之道,讓觀眾覺得有趣也有用。結婚七年,大英百科公司主任葉昭賢就認為這個節目既輕鬆、又健康,常會引發他們夫妻間的討論;一位大學生也肯定這個節目的創意,「其他把蛋糕砸在臉上,或把獎品帶回家的節目,實在乏味。」顯示了觀眾在過多插科打諢的純娛樂節目之外,需要「另一種聲音」。
就這個問題:「現代女性要什麼?缺什麼?」讓節目策畫楊琴玲和製作人黃建福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想作一個女性節目,不是綜藝、社教或新聞雜誌等類型,也要有別於教化粧、烹飪的午間婦女節目。
政大新聞系畢業、從事電視工作已十一年的楊琴玲認為,對現在的婦女而言,家電的現代化,已使得做家事的技巧不那麼重要,反倒是生活中時時會碰到的問題,常讓人懷疑要怎麼做才好。
兩性說真話
為了這個節目,製作單位和中視主管開了三次製播會議(通常開一次會就行了),有些主管認為很少人會關心兩性關係,選在晚間九點半這個以女性觀眾為主的黃金時段播出,實在太冒險了;經過製作單位力爭,去年十月十七日,「女人.女人」才和觀眾見面。
除了話題特別,節目透露出的真實感也很特別。「女人.女人」不同於一些經過演練的節目,每一集錄製前,製作單位只發給來賓四題題目,要他們先想想自己的答案,而不作預演,開麥拉聲下,每個人就自由地表達意見。
在大台北地區,「女人.女人」攻下了平均二五%的收視率,是綜藝節目的第一名。
曾參加過節目的演藝人員毛學維就說,他喜歡這個節目是因為「真實的人發表真實的意見。」而真實會令人感動,他並且舉了李國修和王月夫婦在「牽手」單元裡談夫妻相處之道為例,二個相愛的人,誠懇地說出他們自己的經驗,他覺得很感動。
有趣的是男女願意說真話的程度很不一樣。根據幾位從節目一開始就在現場打工的文化大學學生表示,女性雖然較不願意表達意見,但是比起有時搶麥克風的男性,她們通常比較真誠,願意說真話;另外,從事的行業也顯然影響說真話的意願。勞動階層通常比白領階層更願意說出自已的想法,「穿西裝、打領帶的人假面較多,」一位工讀生頗自信地做了這個結論。
打開話匣之後
但是,對部分長期觀察電視文化和關心女性問題的人而言,雖然「女人.女人」打開了兩性關係的話匣子,而且如主持人開場時說的,希望「女人,妳不能不看;男人,你也不必刻意迴避」,節目的商業本質和依舊不變的「男性中心思想」讓人擔心盒子打開之後的影響。
比方說,「性不性由你」單元裡,討論單身的性生活、性器官大小等,看起來開放,把這些問題放在檯面上討論,但是因著商業的考慮,「根本沒有顛覆我們性壓抑的傳統。」小說家、也在中國時報寫一個與電視有關專欄的張大春指控說,這個節目游走於禁忌邊緣,但並不代表就不媚俗,他進一步形容這個節目是「挑戰禁忌來掩護、或包裝其媚俗性」。
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是節目的問題設計或主持人的引導、詮釋,都還是以男性觀點為主。政大心理系教授陳皎眉就指出,因為製作單位沒有仔細考慮,有些話題掉入了「性別刻板印象」的陷阱。研究這個主題多年,陳教授認為不見得是製作單位有意的誤導,當社會上一直還改不過來「男強女弱」「男主外、女主內」或「男尊女卑」的觀念,只苛責這個節目並不公平。
女性只能談感情?
政大廣電系講師郭力盺則質疑,難道女性只能談感情嗎?其他像加工區女工;女性在政治機器裡的發言權和法律的不公平等問題呢?他認為應該將層次、視野擴大,如果只將女人的話題局限在感情和情緒,對現在很多關心政治、社會等公共議題的女性,是個侮辱。
「製作單位的心態保守,」上這個節目是為了將自己「庸俗化」,自稱為女性爭平等的戰將施寄青就根本不認為「女人.女人」表達了任何女性意識。她認為節目仍然「使用父系價值,試圖去解決兩性問題。」於是,婦女只得到口頭的安慰。比方說,節目專注於兩性間感情的溝通,而不曾討論到根本的男女法律地位上的不平等,表面上好像解決了兩性的紛爭,但實際上,女性在法律地位上或其他方面仍舊處於劣勢。
不可否認,今天的台灣社會,夾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男女都各有自己的障礙待突破。要達到和諧,還需要溝通和努力。
突破電視窠臼
參與許多女性成長團體、也寫過多本鼓勵女性成長的書,吳娟瑜根據她對台灣現在二十五歲至五十歲之間女性的觀察,歸納了這群人的三個弱點:首先,大部分婦女太依賴,仍憧憬著睡美人的生活,她們等著白馬王子,等著被吻,然後才願意醒過來;其次,她們缺乏獨立思考,總是用男性思考架構來衡量週遭的問題,因此沒有自信心;最後,夾在新與舊之間,許多女性拋不開傳統的包袱,又想接受新的觀念,於是不夠開朗,只是「外表新潮、內心保守。」這些現象都反應在「女人.女人」上面。
有批評、有肯定,也有金鐘獎的二項獎勵,「突破傳統綜藝節目窠臼」的獎評,對「不作電視乖寶寶」的黃建福和楊琴玲而言,只是繼續和電視體制作戰的一劑強心針。感慨電視早已成為「墊視」的黃建福聽了外界的看法,突然丟下一句話:「在節目中籌畫個女性國是會議,如何?」
製作群有話要說
問:你們如何定位「女人.女人」這個節目?
黃建福(製作人):這是個綜藝包裝下的社教節目,我們提倡男女平權,希望女性能「肯定自己、瞭解自己」。「綜藝包裝」指的是節目進行的方式。我們希望氣氛輕鬆,觀眾和來賓都願意表達意見。而不是嚴肅得像「國是座談」一樣。
問:所以,娛樂是節目重要的元素了?
黃:電視原本就是娛樂事業,節目就是商品,我們也只是較重知性的娛樂產品。我認為大眾通俗文化,只要創作者誠懇,就值得鼓勵,更何況現在台灣的電視製作受電視台和廣電處的限制。
製作群男女各半
問:但是,知性與娛樂並存並不容易,節目做了兩季,你們有沒有思考未來的走向?
楊琴玲(策畫):收視率是很大的壓力。晚間九點半時段有六五%是女性觀眾。如果用尖銳的方式做,收視率降低了,我們能做多少事呢?但是,節目希望朝討論啟發性觀念的方向走,我們可以接受「責之切」,但是我們希望也感受得到「愛之深」。
黃:中國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嘛!這兩季我們談「純女性」的問題,再來,我們要談「女性關心的話題」。一步一步往前跨。
趙寧(主持人):我想做一兩個單元,比較顯露人生不愉快的地方,像人間雜誌一樣,比方雛妓問題。但不是浮光掠影,我想做得深入。
問:有人批評這個節目是由男性威權思想主控,你們覺得呢?
黃:我們真的沒有預存「矮化女人聲音」的立場,「女人老實說」單元裡,形式上,從女性觀眾、趙寧和來賓的位置使可以看出我們以女性觀眾為主的構想。 楊:製作群裡男女各半,沒有那一方面甘願被另一方面壓制,我關心女性的權益,也邀請鼓吹女性意識的人上電視。只是,意圖好像總和結果不搭稱。甚至,有人認為女性觀眾戴帽子是貶抑女性,其實這是她們自已要求的。
趙:人哪!不可能時時是法官,但看不同的節目型態,如果我是播報新聞,就要中性,但現在我是綜藝節目主持人。當然每個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也要作一點「自以為是」的糾正工作,太左太石,我要拉回來一點。免得別人以為我們故意要製作成這個樣子。
我自己是中間傳統型的人物,我傳統,但不是大男人。女權主義者倡導的東西,大多我都可以照單全收。
(陳意玫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