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六歲時,常常在晚上吃飯後,在門前庭院上往台北市方向看,一片都是鄉村,沒有高樓,只有總統府高塔在高空看得到,上面還有燈,我常想:那到底是什麼?長大些才知道那是日本統治我們的權力中心。五、六歲的孩子就開始有一點政治意識,這樣就決定了我的一生,今天不知道該感謝,還是害了我?
我的一生那麼多風浪,所以我叫孩子一個也不要搞政治,統統送到國外,動機不是怕共產黨,而是怕我高玉樹的孩子太吃虧。
學會抓住選民心理
民國四十年,我當台北市商會總幹事。那時台北市長第一屆選舉,朋友叫我出來。省主席吳國楨拉吳三連出來,國民黨拉非黨員當市長,這是前也沒有,後也沒有的事。黨員都被勸退,結果吳三連順利當選。我第一次競選,對如何抓住選民心理學到一點,有這種經驗,落選也滿意。
落選後到美國進修。那一年,艾森豪競選總統,初出茅廬就順利當選。我觀察美國的選舉,有不少收穫。
民國四十三年,台北市第二屆選舉啦,我想在美國學的對選民的辦法不知用不用得來,正好也沒什麼工作,就試試看。那個選舉非常公平,算了票才知道我當選。當選結果當晚不發表,大概國民黨在想怎麼拉我下來;後來可能是老總統看我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人也不壞,就讓我做了。
當選了,我大頭痛,沒有政治經驗,沒有幹部,連公事都沒有看過,我講國語,人家還以為是台灣話。我是學工程的,就埋頭苦幹,把台北天橋(編按:中山北路天橋)拚命做,老總統每天上班要走的路啊。我天天去問,天天去看,看有什麼問題,把它解決,五個月就完成了。
老總統大概看這傢伙還值得提拔,以後就常常召見我,問問做得怎麼樣,加一點鼓勵。這在中國政治舞台上有好大作用。總統常常召見我,要拉我後腿,找我麻煩的人就怕了。
那時候也有幾個人常常到市政府來請願,不過他們不像現在外面那樣搞來搞去。我請他們到會議室,聽聽他們的話,能做的我做,忍耐應付的話,事情過得去啦。
應付議會,忍耐低頭
議會在中山堂開會,裡頭有六、七個人蠻有一套的。不過應付議會,忍耐低頭,是最好的辦法,也不必怕他。
所以做市長也好,部長也好,人誠懇,還有苦幹的精神,不要光說話坐在辦公室,自己一定要負起首長的督導責任。我們常聽到分層負責,這是工務局的事,那是教育局的事,那主管單位這一件、那一件做的怎麼樣,進度怎麼樣,你首長一定要常過問,這樣才不會一拖三、五年。
人誠懇、埋頭苦幹的話,在台下看的人會原諒,會支持。不要在台上講一套很漂亮,老百姓的眼睛霉亮,沒有錯的。
說到這個選舉制度。一個人任用一個人,他主觀認為他的能力可以做,和十個人共同來討論這個人的能力,十個人的結論準確性比較高。如果是一千個人、或一百萬個人來選的話,大概不會太錯。
台北市改為直轄市,市長官派,我也不是遺憾。提高地位,權也大。以前開一條路要報到省政府去,省政府還要會建設廳、地政司,這一類的官僚老實說帶給市長不少的麻煩。官派市長效率更高,不必報到省政府,不必被官僚踢來踢去,自己可以做主,所以做得很快。不過直轄市的市長,市民不約束我,我也不講情啦。不是民選的,所以有的事了解比較不夠也有可能。
政務委員的冷冰箱
調交通部長我事先不知道。我報告院長經國先生,台北市要做的事太多,還是讓我留在台北市;經國先生說要借我的才幹到交通部,這個大帽子一戴,我還有什麼話說?
民國六十五年轉到政務委員,事實是被丟到冰箱裡頭。政務委員沒有兼職的只有我一個人,兼的好處是有預算可以報銷,不兼就是呆呆板板靠一分薪水生活。
我做政務委員,一直在想辦法建議政府引進國外的新科技。政務官是要有廣泛的常識,不需要太專門,但是我們的政務官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對新的科技知識了解得很清楚。我每年參加十幾次國際的科技會議,由全世界大公司負責人來做實在的報告,我就把它簡單扼要的做成報告,給決策階層來參考。
我做政務委員十三年,過去從來沒有過。他們說我是資深閣員,招待外賓的時候,我的座位比部長還高,但這是空的。這十三年來,我的心情就像待冰箱裡頭,不會凍起來,也不會怕太熱。當時我六十四歲了,交通部長都做了,還能做什麼?這就是人的一生。
我為什麼會被調到政務委員,很難說。我們的經國先生喜歡一個人就用,要是開始有什麼誤解,就乾脆處理掉算了。我想不是對我。我們內閣有一位大名鼎鼎的部長,經國先生對他多少有點……,就想拉他做政務委員,要有一個人陪一下,所以我做陪。
位尊權不大
一個不是執政黨的人,和執政黨全力支持的候選人打民主的仗,還打勝過兩次,做過前後十一年的市長,拚命苦幹。又升到最高的交通部長,十大建設中的六大建設順利完成。再做政務委員,雖然是空的,但地位卻是行政院長的地位。這樣看來,已經超過我所想要的了。
我今年七十七歲,可以排隊加入元老之列。不過有人說「高玉樹當資政好像降級」,我看這種人有成見。沒有做過院長做資政的只有葉公超、連震東、沈昌煥等人,我心裡頭可說是感謝。政府對我過去辛苦三十幾年,讓我好好的養老,給我做資政,我覺得已經是過分的酬庸了。
(任孝琦、唐湘龍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