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集團公司是大陸最大的電腦公司。今年預估營業額十億人民幣(約合台幣八十億),將占去全大陸電腦市場的三0%。這家企業氣魄大,他們要做中國的IBM,計畫到公元兩千年,營業額一百億。
傳播媒體、國營事業對四通的大,並不那麼感興趣。
成立才四年,所有靠四通謀生的人,多達兩千;員工去年平均年收入三千八(約三萬台幣),比一般工資高一倍有餘。
但引起一般人爭議不休的,也不是四通的高薪。
姓「社」還是姓「資」?
大陸的「經濟日報」在八月份,寫了一篇「四通之謎」,介紹四通,結果引起各地(吉林、蘭州、零陵、廣州……)數百封信的反應。他們有興趣的是,四通姓「社」(社會主義),還是姓「資」(資本主義)?它的做法是對的,還是錯的?
爭議最大的,是四通「不事生產」。跟台灣的宏碁、神通電腦公司一樣,四通雖也有一百六十人從事技術開發、有工廠生產,但不可否認貿易色彩仍濃。
例如四年前,四通賴以起家的產品,是從日本三井進口的印表機。因為四通看準大陸開放後,每年進口十萬台微電腦,但周邊市場仍是一片處女地,而且操作仍以英文為為主,非常不方便。
利用八天緊鑼密鼓的開發,四通完成了這種印表機的漢字系統,並改善三井印表樣原有的一些缺點。同時,他們採取低價競爭,把市場九千人民幣一台印表機的行情,打得只剩三千元。
四通從此一炮而紅,業務不斷擴張到辦公室自動化、電訊、零組件等產品線,成立二十幾個關係企業,但都不脫代理,加上點技術改良的模式。
蜚短流長的說法,也隨之而來。批評的人,說四通是「最大的倒爺」,完全靠「流通」(貿易、買賣)賺取暴利,說四通這個民辦企業的營運「相當醜陋」,幫外國人嫌中國人的錢。
更有人密告他們倒賣外匯(做黑市買賣)、汽車及科學院的儀器設備,使四通在一九八五年被「核算」,天天有人來檢查,達一個月之久。
「我們平均十八個月受一次衝擊,」四通的總經理萬潤南說,在其他地方辦企業,只要負經營風險;但在大陸,還要負政策風險。
高薪「挖牆腳」
「泥飯碗」是四通頗感驕傲的人事制度,每個人都是一年一聘,藉此激起工作的積極性和危機感。員工薪水不但較國營單位高,而且設立差別待遇,最高工資是最低工資的五倍。
在有闖單位眼裡,這造成不公平,而且工資「分配」不合理,攻擊他們給職工的薪水太高。
這也被形容為「挖牆腳」,因為四通的元老、主幹,大都來自國營研究單位。最後,對這個成立五年不到,每年管業額成長三倍,去年賺進兩千五百高人民幣的公司,有人開始猜測,萬潤南是不是什麼領導人的兒子?
在接受「經濟日報」訪問時,四十二歲的萬潤南感慨:「在中國做事真難,連姓什麼都要仔細選擇一下。」其實他不過是一個退休會計師的兒子,現在這位老會計師自然地為四通理財。
於是,一九七八年對外開放後,經濟觀念上的衝突、矛盾和改革希望,都濃縮在四通的身上。無疑地,不論日後四通是成是敗,都將成為這一段時代的一個紀錄。
離北平西北方七、八公里的海淀區,有一條中關村路,北平人叫它「電子一條街」(現在已擴展到三條馬路),因為這裡擁擠著一百五十多家電子公司。四通集團三層樓自色的總公司大樓,也聳立其中。
掄大鎚的總經理
吃午飯的休息時間,國營事業員工也許還在午睡,四通一樓的門市部卻熙熙攘攘一片。業務員口中說的是「好的,可以」,在看慣「撲克面孔」之後,這句肯定的話,讓人連想起當年台灣的聯合投資服務中心,那句名言:「Yes,We can.」。
三樓會客室,萬潤南談著他的企業、他的理念。看起來,他書卷氣濃,實在不像商人。表情極少,兩隻手長放在交叉的腿上,談話時甚至沒什麼手勢。他的肢體語言,充分反映他在社會主義下做事的原則--「小心謹慎」。
但四年前,他放棄「中國科學院」軟體工程師十年的資歷,跟北平郊區的四季青鄉,借兩萬人民幣自立門戶時,沒有人覺得他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同事說他怎麼會「淪」為商人?
輕商的觀念在中國根深柢固。整個「電子一條街」的公司,大部分都以貿易為主幹,也因此惹人議論。但在萬潤南看來,商業的興起,才是十年經濟政革以來「最了不起的成就」。
曾被科學院送到日本、美國進修,自承在文革十年看了非常多書的萬潤南,腦子裡轉的思路,似乎也印著西方世界的影子。
他看到整個世界貿易、服務業(象徵經濟)的產值是製造業(實際經濟)的三十七倍,商業比製造業更有前景。而在科學院的十年,他更親身體驗沒有商品經濟概念的痛苦。
這個研究單位每年耗掉十幾億人民幣,但研究成果只是「禮品、樣品、展品」,對社會幾乎沒有什麼實質貢獻。
然而比浪費錢更可怕的,是消磨人才。「在這個地方,人互相排擠。」萬潤南不諱言,為了爭職等,頭腦一流的工程師內鬥、互相排擠的情形,非常普遍。
有此切膚之痛,創立四通後,高效率、高效益、高境界是企業的旗幟。與日本三井合資的「四通辦公設備公司」生產部長李玉琢,對國營事業的慢,民營事業的快,感觸良多。
花大錢做行銷
瘦瘦高高的李玉琢,原先也在科學院任管理職務,他曾經為了要開除一個失職員工,就申請了三年,直到他離職還沒有批准。而在接生四通辦公生產的過程,從申請到生產,只花了一百一十天。
「我過去覺得力不從心,要做什麼事總是使不上力;現在還是力不從心,因為一天到晚總有忙不完的事。」
當外界批評四通用高薪「挖牆腳」時,他們認為真正吸引人才的原因,是提供了盡情發揮的機會。
對內凝聚人才,目的是為了攻占市場,在這方面,萬潤南表現出來的大膽,也絕不是如他外表的小心謹慎。
他相信市場需要開發,而且要花大力氣。他同意一個日本人的說法--一分人(花一分力氣做技術開發)、二分力(投入二分力於製造生產)、七分市場。
為了一個新印表機,四通投下一百萬開發費用,卻押進二十二倍的錢開發市場,建立行銷據點。
因此,四通自認是全大陸最早瞭解市場需要開發的公司。它投下大筆金錢,在全大陸設立六百個經銷據點,其他公司難望其項背。
李玉琢舉例,有個經銷商放棄經銷生意,跑來四通做職員,以為可以有更多收入,後來才發現,四通給經銷商的利潤高達五成,比當職員還好。不吝惜給經銷商厚利,也許可以解釋四通的獲利率為什麼只有六~七%。
萬潤南看市場的眼光伸得很遠,他要把腳步跨入世界。他說:「我要的是世界的四通。」
最近,上海的「世界經濟導報」刊登一篇引起廣泛討論的文章,文中主題認為經濟落後的中國大陸再這樣下去,也許會被「開除球籍」。
進軍國際市場
「什麼是球籍呢?在我看來,就是世界市場。」萬潤南說,占不到國際市場企業,在地球上也絕對站不住腳,他語氣平靜,但話裡涵著急切的意味。
他指出,大陸的電腦市場,只占全球萬分之五,即使「全讓四通占去,對球籍又有何益」。抱持這個信念,過去四年,四通絕少外銷,但四年間,它跟美國IBM、日本三井、義大利的Olivette,都建立不錯的關係。從明年起,四通準備以軟體開發為主,跟這些跨國企業合作,大步打進國際市場。
這種企圖心,在社會並沒有完全認同商品經濟時,是帶著點知識分子「舍我其誰」的氣概。萬潤南說出這樣一段話:「一個民族要振興,不能沒有一代人的努力和獻身。也許,我們是鋪路石;也許我們是新世紀紀念碑的第一塊奠基石,這一切,歷史將作證。」
經濟大環境是否再變?國際化的挑戰能否克服?四通的成敗,有待歷史見證;同樣的,它的成敗也將為這段劇變的歷史作證。
我的經營理念
最高的管理是管得愈少愈好,總經理只管一件事,把適當的人放在適當的位置。
西方管理有一種說法,一個人管十二個人以上,一定管不好,我謙虛一點,只管十一個(哈哈)。整個公司分層負責,除了這七個經理、四個部長之外,底下的人事、業務我全放手。
四通採目標管理,有所謂「五定兩掛鉤」(即定營收、利潤、年末庫存、流動資金、人員權,運行費與營收掛鉤、利潤與營收掛鉤)。
管理就是要識人、用人、容人、培養人。其中最重要的是容人。如果不能容忍,那麼別人的長處就看不見了,公司裡龍蛇雜處,我幾乎沒有什麼不能容的,要容忍合理的錯,也要容忍不合理的錯。因為,一個犯錯的人,表示他願意冒風險,做自己能力做不到的事,這是四通要的能人,我們不要圓滑、人際關係好的「完人」。
我當強調要先做人,再做事。做人就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從四通所訂的懲處條例中,可以看出他們對做人的重現。其中規定,詆毀他人、製造矛盾、破壞團結、拉幫結伙、搞小組活動、無視大局的,受罰。)
企業文化是很重要的事。所以四通每個月一次大會,全體在北平八百多位員工都參加,可以問任何問題,以便溝通。因為孫子說:「上下同欲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