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困難的是不講道理的事一項項飛過來。生存不講道理、戰爭不講道理、死亡不講道理。不過我覺得美麗的,是人願意付出自己微小的生命,去營造一段共同的關係,在這樣的關係裡,共同面對這個殘酷的環境。因為有這樣的關係,所以人有活下去的意願。(本文節錄自《遠方有哀傷,此地有我》一書,作者:陳潔晧,徐思寧,以下為摘文。)
很明顯地,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關係,或在生命的早期得到這樣的照顧。所以,我們被殘酷的生存所吞食,在不講道理的世界裡求生。內心深處深知,當時沒有來吞食我們的恐怖怪物,隨時在伺機毀滅我們的生命,或所有我們認識、重視的事物。
但我內心總有這幅圖像:深知我面臨死亡,但以我渺小的生命,我冷靜選擇傳遞美好的事物。如同凜冬烈火,肌膚被寒氣切割,被烈焰紋身,在深切的痛苦中,我靜靜擁抱生命即將熄滅的火焰。
許多受過深刻痛苦的人,都會提出同一個疑問:該怎麼在死亡面前,不感到瘋狂、恐懼,而滿足地接受?
他們很多人在追求答案的路上刻劃出相同的精神性:為另一個生命犧牲、奉獻。在奉獻的過程裡,他們為自己所屬的群體,刻劃出一個美好的未來希望:因為犧牲者的選擇與努力,在人世間活著的痕跡,所以所有誕生及未誕生的微小而可愛的生命,將擁有更多美好的回憶。
人生的倖存者與曾經被愛過的人,有著相同的願景卻完全不同的情感。深切體會失去的痛苦之後,我們成為異鄉人,無法再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一樣,單純投入熱情去燃燒、去義無反顧地愛。
異鄉人所有的愛與情感,都在提醒著我們死亡與失去。因為這樣的雙重視角,讓異鄉人品嘗生命的甜美時,同時體會到生命的苦澀,在所有微笑裡,都包含著悲傷。
因為失去所以懂得珍惜,是多數人中年以後的功課。不過生命的功課殘酷不講理,它不一定會等待你長大,很多孩子出生時就是在做這艱難的功課。
總要知道失去了什麼,才知道擁有的重量。早期就被剝奪的孩子,痛苦而疑惑:究竟自己為何而活?為何大家沒有他失去的痛苦與困擾,路變得曲折而迷惘?
有過追求與愛之後,回顧自己的生命才能理解,為何這條路如此曲折困難,以及深切地感受,不應該讓另一個稚嫩生命有如此的體驗。這些因為失去而淬鍊的情感,是凝結人類群體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