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隨著民進黨從在野到執政,以前率性地穿著便服、運動鞋到處穿梭的「乃公」,在外表上也起了很大的變化。他做了雷射去斑手術、矯正牙齒,天天喝番茄汁,也天天跑步。
現在的他,不再上街頭,每天筆挺地穿著三件式西裝,參加各種場合,行禮如儀。
但他也有堅持不變的地方,例如,有心臟疾病的他,Dunhill香菸照樣整天抽;有「孟嘗君」封號的他,晚上天天有活動;他還是愛放砲,忍不住跟訊碟董事長呂學仁在媒體隔空對罵;他的政治智慧不因得勢而稍減,寧可阻擋老婆大好前程,也不做「陳建隆夫婦第二」。
雖然口頭上說,「有常識就可以擔任董事長」,他還是用心做該做的事。
上任近六個月,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他燒向資深主管,大幅調整人事。
歷經多起地雷股事件,他親手把一位朋友移送檢調單位查辦;他也力排眾議,要求證交所在將不法案件移送檢調單位後,須立即公布消息,讓投資大眾知道。他親自上網,並且廣泛蒐集各方意見,推出「公開資訊觀測站精華版」。看似本土化的他,密切觀察國際競爭對手動向,訂定2005年讓台灣資本市場評比升級的目標。
向來不在乎別人批評的吳乃仁,只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但他想做的事,未來會對近七百家的上市公司和廣大的投資人造成什麼影響呢?
Q:你為什麼會接任證交所董事長?陳總統對你這個職務有什麼期許嗎?
A:我從來不曾去爭取什麼工作,我比較隨遇而安;若有工作,我會努力去做,若沒有,我也可以過得很快樂。
陳總統問過我想去哪裡,我只跟他說,我最好不要去立法院。因為我可能會跟立委們吵起來,這對長官不好,我年紀一大把了,也不想浪費生命和立委吵架。
有人認為,證交所董事長的位置是一大肥缺;說實話,薪水是優厚一點,但也沒有太離譜。如果要我當總經理,因為要處理許多專業的業務,我也不敢接,但若做董事長,我就敢。因為董事長是負責做決策,需要的不是專業知識,而是「常識」。而我自認為是個常識豐富的人,藉由常識來判斷,不會有太離譜的決策。
Q:你豐富的常識是因為見多識廣,還是愛讀書?
A:我有睡前看書的習慣,房間和床上都是書。一般我晚上十一、二點回到家,兩點才睡覺,這段時間我可以躺在床上安靜看書,看完的書隨手丟得遠遠的,只看過幾頁的書就放在床上。我從來不在晚上看金融管理和政治的書,那會讓我覺得我還在工作,我大多看科普或歷史的書。
我的興趣很廣泛,所以會看很多不同領域的書。本來大學我念的是交大控制工程系,後來讀到海耶克(F.A.Hayek,197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幾篇關於經濟學方面的文章,深受影響,所以重考,轉念東吳經濟系。
Q:海耶克是自由主義派的大師,這會影響你對資本市場的看法嗎?
A:我本身也是古典自由主義者,我認為要達成市場監管目的,一定要用市場的方式與市場的遊戲規則,而非行政的方式,才能夠達到目的。若沒有市場的規則,監管也沒有什麼作用。
我想,規定本身不需要太嚴格,可是執行必須很嚴格,這樣才能建立起市場秩序。現在就算規定嚴格,但沒有徹底執行,所以守規矩的人吃虧。
別人不眼紅,比較好做事
Q:為什麼當初你要下跪請求夫人詹彩虹(投資人保護中心總經理),不要接任第一金控總經理或是櫃買中心總經理的職位?
A:「跪求」只是形容詞,我的確跟她討論過職務的問題,請她多考慮。我最重要的考量是希望,我們夫妻兩人的工作能避免別人眼紅,別人一眼紅,你做什麼事都不對,何必要讓自己陷入這種窘境呢?看過以前的例子,就不要讓它發生在自己身上(意指陳建隆和宗才怡夫婦)。所以我建議她進入一些比較冷門的單位,人家不眼紅時,比較好做事。而且只要有能力,到哪個單位都能夠發揮。
Q:可是有人認為以你的黨政背景,你還是堪稱有史以來,最有權勢的證交所董事長?
A:對於權力的問題,我認為是個誤解。以往證交所權力很大,是因為公司上市十分困難,而證交所可以決定一家公司能不能上市。但現在政策是鼓勵上市,只要符合基本條件,公司都可以上市,不是由證交所決定。另外,我們是要加強對上市公司的監理,但實際上,只要你是「正規軍」,證交所根本不會去打擾你。我們會加強監理的公司,都是在財務報表上有所缺失的公司。
Q:你以往給人「敢言」的印象,這種作風到了證交所,會不會造成一些困擾,例如在處理地雷股事件上?
A:過去證交所發現有問題的案子,會先把資料交給檢調單位進行偵辦,但投資人卻不知道。我想提前發布地雷股的消息,一開始同仁是有一些擔心,但我堅持一個原則,既然我們已經知道的事情,就應該讓投資人也立刻知道,否則等到爆發時,投資人就會來指責我們。
訊碟案在證交所下午移送法辦後,當天晚上我就把新聞發布給媒體。
有效監理,加強跨國合作
Q:你上任後,地雷股事件不斷出現,證交所有對策嗎?
A:公司上市後的監理,不只是台灣,美國一樣也遇到問題,這是全世界都會碰到的問題。監理問題之所以愈來愈棘手,最主要是國際化的活動愈來愈頻繁,以往在國境內的監理工作,目前來看,顯然十分不足。
不論是美國的恩隆案、台灣的博達案或訊碟案,都牽涉到跨國的商業活動,所以未來證交所會加強和各國交易所間的合作。不過監理工作牽涉到公權力,所以只能由各國監理單位建立資訊交換的機制,才能做到有效監理。
上市公司的財務預警制度,目的本來是要挑出異常狀況。但從博達案可以看出,以前的制度是失敗的。我要求同仁以博達為案例,重新思考制度。
經過這幾次地雷股經驗,我們認為有兩項查核應加強。
第一是營收,尤其是上市公司與某些特定公司的交易是否屬實,需特別注意;第二是海外投資,這經常是一個大黑洞。上市公司出事,通常會出現在這兩個地方。
我希望未來證交所的人員能在這兩方面補強,才能知道公司財務報表的邏輯是否合理。
Q:有的地雷股負責人,在出事後,只是出面道歉或是辭職,似乎就沒事了,最大的受害者仍是投資大眾。能有更公平正義的處理方式嗎?
A:我們的司法制度,長期以來一直被人詬病判決太慢。整個社會需要足夠的壓力,讓司法單位改變,提高司法效率。第二,對有錢人來說,最怕就是被關,所以快速地審理案件,讓犯案的有錢人至少有幾年無法享受財富,也很重要。
第三,在民事賠償上應該更為積極。在弊案爆發後,馬上做資產保全,進行訴訟。例如,投資人保護中心在博達案的資產保全動作就比以前快很多,這次共假扣押十九個對象,中視只是其中之一。未來如果判決投資人勝訴,至少投資人還可以拿回一些,不至於一毛錢都沒有。
Q:你愛交朋友,從政的時間又很長,以前角色比較類似孟嘗君,但現在證交所董事長卻得扮演公安局長的角色,你如何平衡?
A:如果朋友受到什麼不公平的對待,你也覺得他的要求是有道理的,那可以幫個忙,讓他取得比較公平的對待。但若朋友的要求是不合理的,那我可能就要移送法辦,我也真的把我的朋友移送檢調單位過。
人事須流動,考評須改革
Q:你在台糖和證交所,都是上任不久就大幅優退,也有人猜測你想藉機「綠化」,你的用人之道是什麼?
A:我來之後,發現過去十年都沒有新人進來。所以2005年元月我會提出修改人事管理辦法的意見,目的是要有「流動」,每年要有新人進來。
考績的評比上我也會做一些修正,以往75%的考績都是甲等,考績制度完全沒有功能。我會建議把考績由甲、乙、丙三級,改為五級(優、甲、乙、丙、丁共五等),而且五等要按照常態的比例來分配。
我做任何事情,都會有人往「綠化」的方向想,但我不太在乎別人怎麼說,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是為了這個單位好,就可以了。
Q:你希望「人事活水化」,所以未來證交所的人事會更年輕化嗎?
A:「年輕化」有一定的必要,我不會提名六十五歲的人擔任總經理;因為我不希望這些職位只是讓人等著來退休。
招考還是未來人員晉用的主要管道,但中高階主管可能會採用延攬的方式。將來如果能按照新的人事法規運作個十年,應可達到不錯的效果。
Q:從政界轉到產業界,從台糖轉到證券交易所,你調適得如何?
A:證交所的工作比台糖單純。我是神經線很粗的人,睡眠品質也很好,我認為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當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時,我就不要做了。
Q:上海證交所這幾年積極發展,不少台商也到香港上市,你如何看待台灣資本市場的競爭力?
A:我比較擔心的反而是南韓,對香港、新加坡我都不擔心,因為他們沒有產業支撐,台商到香港上市主要都是上創業板,缺乏募集資金的功能。中國大陸因為法令、制度的不透明,想要有所發展,還需要時間。
南韓就爭取國際資金來說,和我們是互相競爭的,他們也十分積極。所以我們現在密切觀察南韓,尤其是他們在吸收國際資金以及資本市場營運方面,有哪些是我們所缺乏的。
Q:在新的一年裡,你有哪些目標?
A:2004年9月FTSE(英國富時)評比資本市場,台灣股市並未升級為「已開發市場」,主要是有六個部分有所不足,包括限制外資持股比率、外匯市場的自由度、外國投資人登記程序、允許賣空交易、允許場外交易、借券制度等,這些是我們必須努力改進的課題。這些工作並不容易。但我把提升評比當作證交所未來一年最重要的工作。(萬敏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