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綠都有憂鬱症
9月21日(原本應該哀悼島國震災殤痛的日子),行政院長游錫?在立法院備詢時,突然對反軍購人士扣上一頂「意識型態、國家認同有問題」大帽子。立場鮮明的媒體對此依舊呈現兩極化解讀,由社運領袖黃武雄、黃文雄(現任國策顧問)等人發起的「非戰家園行動聯盟」則備感錯愕。
跟隨黃武雄投入社區大學工作的該聯盟召集人周聖心不禁反問:「難道黃武雄、黃文雄會有國家認同問題嗎?」
周聖心強調,游揆這項說法雖指出部分事實、卻太過簡化,反軍購不是藍綠或統獨問題,而是如何確保台灣民主、經濟成果與攸關生命價值的問題。政府一味把反軍購者說成打扁、投降派、中共同路人,是不負責任的說法,政府不應該把反對者都當成敵人。
在民進黨政府已進入第二屆,台灣社會兩極對立卻仍未見消減的當下,支持泛藍陣營的社會力量固然充斥難以釋懷與無法調適的「藍色憂鬱症」;支持泛綠陣營並在過去長期扮演反對運動推手者,又何嘗不是罹患了恨鐵不成鋼的「綠色憂鬱症」?
反對運動空洞化
其實,不論「藍色憂鬱症」或「綠色憂鬱症」,都反映出政黨輪替後同一項核心議題:反對運動空洞化。
大體上而言,國民黨政府撤退來台後的台灣反對運動,具有自由主義右派與社會主義左派兩項傳統,儘管理念路線不同,但在國民黨一黨獨大的統治下,「反威權體制」成為所有反對力量的共同交集,從黨外人士到民進黨所建構的強有力反對黨,也因而成為反對力量的改革希望寄託。
在這種結構背景下,政黨輪替前的反對運動,不論是從環保運動、工運、婦運、學運、原住民運動等面向切入,幾乎都與民進黨共同形成「反國民黨大聯盟」結盟關係。即使是國家認同、統獨立場與民進黨歧異的反對力量,也依舊站在執政者的對立面與國民黨抗衡。
即使在「社運黃金十年」的1980年代,社運動員與反對黨政治動員也幾乎是一體兩面。當時民進黨新潮流系深入每個社運領域,也象徵政黨輪替前,反對運動與政治民主運動的無法分割。
然而,政黨輪替卻讓「反國民黨大聯盟」頓失共同反抗目標。由於政黨輪替後已很難產生類似「反民進黨大聯盟」的社會集體矛盾;另外,國親兩黨遲遲無法提出具說服力的改革願景與行動,使反對力量更難對國親寄予厚望。
進一步而言,反對運動空洞化也可能是政黨輪替轉型期的某種必然產物,並且具體表現在下列幾個層面:一、民進黨的執政心態被認為「吃定社運團體」;二、國親兩黨的在野作為被認為「只想反扁復辟」;三、民間社會短期內尚無法培養出高度自主性。
政黨輪替轉型期
一個顯而易見的對比是,世界各國的政黨競爭,多半是由在野黨提出改革理念咄咄逼人,執政黨則被迫強調安定價值全力防守;台灣卻是民進黨一再拋出公投、新憲、黨產等改革議題;空有執政經驗、智庫人才的國親兩黨只能跟隨民進黨設定的議題起舞。
尤有甚者,陳水扁不但願意簽署各類社運團體提出的進步政見(實踐多少是一回事),更大量起用社運健將進入黨政部門擔任要職(尊重多少是另一回事);連宋則不但沒有催化、聯結出新的反對運動,國親從黨中央幹部到區域立委提名、不分區立委名單,也仍由舊政客進行資源分配,並未大量延攬社運人才。
在朝野對社運力量的吸納形成強烈對比下,民進黨吃定傳統反對力量不會轉向支持國親,新興反對力量則無法寄希望於在野黨;而無論傳統、新興反對力量,在泛政治化氛圍下又都難以掙脫藍綠對立邏輯,使得反對運動自主性遲遲無法彰顯。
更精確地說,現在搞反對運動雖已沒有被警總約談、坐牢被關的巨大風險,但改革並沒有因此變得比較容易;正好相反,民主時代的社會正義不再像過去那樣是非分明,各種公共政策牽涉的是更細緻的相對正義與利益衝突。事實上,現階段推動改革的困難度,比起戒嚴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是民間社會尚難培養高度自主性的重要原因。
儘管社運力量逐漸摸索、發展出新的監督政府模式,但以林義雄等人在「本業」核四公投上尚未突破、卻在「副業」國會席次減半上臨門一腳看來,台灣社會只是在要求政治人物實踐誠信原則上跨出一步,卻尚未啟蒙體認,現代公民最重要的當家做主公民意識,這也是反對運動還有長路要走的關鍵原因。
或許,民主化之後的台灣,已經不再有任何一種反對運動能夠回答所有改革問題。面對全球化競爭、兩岸關係、貧富不均、憲政改造、建構社會安全體系等重大挑戰,各種反對運動都只能回應某項問題。但也唯有透過反對運動的理想性格不斷尋求出路,台灣社會才能產生源源不絕的改革動力,反對運動也才能在其中真正安身立命。(作者為平面媒體資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