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游姿穎 攝影／日常散步・李盈靜 內文圖片提供／曾陽晴 責任編輯／吳丹華
編按：在各種關係中，你有任何後悔嗎？作家曾陽晴曾與父親形同陌路，與太太一度反覆衝突到想離婚，幸好自己做出改變，如今想起已故父親沒有遺憾，和妻子女兒也溫暖有愛。
生命的豐盛，並不僅止於自己過得好。愛與隸屬的需求，是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人類基本需求，能被人接納、愛護、關注、鼓勵及支持，是幸福人生重要一環。
回顧過去，各種關係中你最後悔是什麼？《50+》於2022年於臉書粉絲團調查讀者意見，有6成以上留言者後悔沒有好好照顧父母，1成後悔沒有多陪伴孩子。對作家曾陽晴來說，如果不曾沒做出改變，這2種最常見的後悔也可能是他要面對的。
曾有超過15年的時間，曾陽晴與父親幾乎零互動，與太太一度反覆衝突到想離婚，幸好自己做出改變，如今想起已故父親沒有遺憾，和妻子女兒也溫暖有愛。他如何重新找回與父親、伴侶之間的溫暖連結？
年少的屈辱 造就了談到父親就暴怒的刺蝟青年
時間倒轉到30 多歲，或許可用刺蝟青年來描述曾陽晴。仍在中時晚報工作時，平時和善的他，卻因父親的一通電話暴怒。電話那頭說：死後請把我的骨灰丟在基隆港，「一聽到是爸爸的聲音，理智線瞬間斷裂，氣炸地回他：我會照辦！請你不要在上班時打電話給我！」
原來曾陽晴早就和父親形同陌路，決裂起點可回溯到少年時期。
10 歲得知父親另有別的家庭，國中一年級時父親又因挪用公款入獄，「那一刻起，我的家庭破碎了。」
至今記憶猶新，那天是上學半天的週六，曾陽晴從學校宿舍返家，驚見家裡被貼了封條，檢察官和警察在家搜索，母親不解釋，要他去看報紙新聞，更說：「以後可能沒錢念書了，要自己看著辦。」無助的少年隔天提早回宿舍，赫然發現昨日報紙早貼在牆上，原來同學都已知道他父親入獄的消息，這對當時全校第一名的他是奇恥大辱，甚至氣到把報紙撕碎，大喊：「你為什麼不去死一死？你死了我就沒有羞辱了。」
家境陷入困頓，當別人安穩就學，必須打工的他深感委屈，總覺得在學校都抬不起頭，隨著時間過去，對父親的恨也愈來愈深。甚至到大學3年級，爸爸出獄曾陽晴連接風洗塵的晚餐也故意錯過，「結果一到家所有人都在等我，桌上碗筷一動也沒動。」大哥盛怒之下推了他說：「不是叫你6點回來？」這時多年怨氣瞬間爆發，曾陽晴故意大聲地說：「我不爽啦！」自此將父親當空氣，5、6 年後父親受不了冷暴力離開家裡。曾陽晴連結婚也沒邀請父親出席，冰冷關係直到他有了信仰後開始改變。
寬恕是生命課題 和解的第一步就是勇敢跨出去
有天曾陽晴讀到《聖經》裡的一段話，「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必饒恕你們的過犯。」腦海突然浮現爸爸的臉，眼淚也掉了下來⋯⋯原來內心對父愛是有盼望的，只是長年來一直被憤怒、怨恨掩蓋，饒恕是自己必須面對的課題，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又過了一年，某天父親來電拜託曾陽晴帶他去看醫生，曾陽晴心想，父親必定是不得已才打來，或許是和好的機會。候診時，兩人尷尬沉默，多年沒互動也無從聊起，他只好說：「爸，我幫你禱告好嗎？」他跪下把手按在父親的膝蓋大聲祈禱，父親很不好意思，要他趕快起身坐好。
回家路上，曾陽晴決定再加把勁，熄火停車，繼續用信仰當話題，「爸，如果有一天我回到耶穌上帝身邊，沒看到你會遺憾，不然你也信耶穌好不好？』父親靦腆回答「都可以啦」。從此2 人開始有了互動。
原來，自己的心防是最困難的第一道鎖！只要願意與對方交流，多年來梗在心中的大石也因此打破。
關係破冰後，有日父親打電話告訴曾陽晴說，自己要受洗了，因為看見兒子的改變，那天在醫院的祈禱他很感動。曾陽晴拿著話筒，一邊看著繦褓中的女兒，哭得亂七八糟，「有了女兒才明白，當爸爸很不容易。我不希望女兒將來這樣對我，而我居然如此對待我爸爸⋯⋯」自此，至父親離世的10 年，成為父子間最多交流的時光。
也才深刻明白，其實自己一直很渴望與父親和好，「青春期的我，很多事都需要父親引導，但他卻不在，所以我才會對他感到失望和厭惡。」
父親89 歲過世時，大姊説爸爸曾找過她下跪，請她代為向手足和母親道歉，曾陽晴聽了很震驚，因為爸爸是日據時代的大男人，不可能會認錯。說也奇特，得到了道歉，從那一刻起，曾陽晴真正地原諒了父親。
練習理解他人的需求 從刻意分享到樂於分享
重啟與父親交流後，促使曾陽晴重新面對與太太的婚姻問題。他與多數男性一樣，大小事總一個人悶著頭想，不習慣對別人傾訴。對於父親、家人如此，對太太畫家劉宗慧也是如此，因此，太太總覺得他很疏離。
「我很怕衝突，什麼事都自己解決，夫妻生活也不需要太多的交集。」婚後7 年，常起衝突，太太抱怨他太冷淡，曾陽晴也不喜歡她老是挑毛病。「太太覺得為什麼我每天都不講話，是不是生她的氣了？其實很多時候，我只是煩惱、不想講話，或是認為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就好。」孩子出生後，又因教育問題吵得更激烈。
後來曾陽晴看到了問題癥結，「《聖經》說，你要照顧自己的需要，更要加倍照顧妻子的需要。於是我就在想，她到底需要的是什麼？原來是『分享』。」
改變慣性不容易，唯有刻意為之。「我每天『強迫』自己向太太報告，今天做了什麼事？這件事讓我感覺如何？太太聽了會反問我很多問題，漸漸地有了對話，也慢慢了解彼此的想法，生活就有了交流。」
像是過去曾陽晴下班會獨自去打球再回家，太太經常抱怨都不陪她，後來了解到太太想要的是共同從事活動、聊天、交流，就和她去健身房運動、一起游泳。「太太也慢慢改變，和我溝通不再只有挑毛病，也學著欣賞、讚美我了。」
找到合適的溝通方式，彼此關係愈來愈好，「久而久之，我現在也變成一個樂於分享的人。」
「不後悔」的體悟 和解後更懂得付出愛
過去曾為教育爭吵不休，和太太找到共識讓女兒在家自學。一路陪伴孩子學習到高中，過程雖有不少挫折，卻也培養出女兒自主獨立又充滿愛的個性。「我在中原教書，女兒大學也念中原，她在學校看到我，不會像其他年輕人在同儕面前見到父母尷尬逃走，反而主動跟我打招呼、甚至擁抱我。」
至於朋友，曾陽晴也認為，花時間相處很重要，朋友就是要有人揪、有人和，「我是一個配合度很高的人，又喜歡湊熱鬧，遇到願意經營關係的朋友，我很樂意和他們交往。」
來到耳順之年，刺蝟少年如今成為開朗大叔。他建議，回顧過往，如果在各種關係中仍有後悔，或許寬恕會是一把鑰匙。
「在希臘文中，饒恕（寬恕）有另一個意義就是『釋放』，寬恕別人也就是釋放自己。如果我沒有放下對父親的恨與糾結，人際關係一定會出現問題。因為我害怕受傷害，對別人的愛也會就有所保留。而這段和解不只是放下，其實是讓我重新去確認父愛，找回父愛之後，我也能付出我所有的愛，給最珍惜的家人、朋友了。」
（原文刊載於《50+》；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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