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2022年共有5.6萬名失聯移工,將近20年來,至少有941位孩子因生母是失聯移工或父不詳等原因,成為沒有國籍、身份的「黑戶寶寶」。「黑戶寶寶」不斷出生,竟然是因為台灣整體環境的「鼓勵」造成的?
一位外籍父親抱著新生兒唱著祝禱詞,祝福他的孩子來到世界上,看似溫馨無比的畫面,但真相卻無比殘酷。
這位父親是在台灣失聯的移工,為了避免被送回母國,他跟伴侶只能選擇繼續失聯、在台灣賺錢「養家」,將孩子交給NGO「關愛之家」照顧,讓孩子成為沒有國籍、身份的「黑戶寶寶」。
他們是社會安全網無法覆蓋到的破口,被拒絕於醫療跟教育體系之外,成了底層社會的悲歌。
2022年4月15日上映的紀錄片《有時Mama,有時Mimi》,就是以關愛之家創辦人、暱稱為「楊姐」的楊婕妤為視角,講述這些台灣「黑戶們」的故事。
楊婕妤在日前的影片試映會中坦言,她的工作是介於「合法與非法之間」,時常被人檢舉,導致搬家頻頻,至今已搬家超過上百次。雖然辛苦,但當看到這些無路可走的人前來求援:「再拒絕我無心不忍。」
13年來,她陸陸續續照顧了超過700位移工孩子,成為了他們的「Mama」。
打黑工薪水翻數倍,推動移工失聯逃跑潮
根據統計,在台灣的外籍勞工中,78%屬於25歲至44歲的青壯年,且女性占了六成,年齡都在生育期。
楊婕妤說,這些來到台灣工作的移工,通常一出國都會在海外待上十幾年,不太有機會再回去結婚、生子。在這十幾年中,有些人難免會在台灣遇到心儀的對象共度人生,然而卻需擔心一旦懷孕就會被遣返。
早期來台的移工,通常都跟仲介先借8000美元,即20幾萬新台幣,還有機票錢,這筆錢金額不小,常導致來台賺錢變成賺不到錢,甚至還要賠錢,因此「懷孕就逃跑」的念頭也隨之增加。
此外,台灣許多工廠跟農地又缺工嚴重,這些業者願意付出更高的薪水請黑工,相較於合法的外籍看護工作一個月只有1.7萬元,移工跑去做建築工,一天就有2000元,「那為什麼不跑呢?」
怕被遣返,加上黑工薪水高,導致失聯移工打黑工的狀況愈來愈多。
要根本解決「移工變黑工」「寶寶變黑戶」問題,必須從法律面上做修正。例如開放移工去做薪資更高的工作,消除他們的逃跑動機,或讓黑工父母不因有小孩而被遣返。
然而,如同一同出席試映會的時代力量立委王婉諭坦言,這是相當困難的問題。就算台灣缺工嚴重,政府能不能開放更多移工?又要開放到什麼程度?哪些產業可以開放?每個問題都困難重重。
移工除了「高薪」誘惑外,還常有遭到雇主不當對待的問題,例如沒有休假等等,也都是推他們入黑工的理由。
王婉瑜說,法律有它的極限,永遠無法完備、完美,總有些人熱心在法律協助範圍之外,補上法律面的漏洞,而這需要社會上更多人的關注。
「立法院每個星期都有好幾百個法案送進來,但到底哪些法案可能被排審?哪些可以被推動?很多事情非常現實,就是要看社會有多關注,」前民進黨立委、律師尤美女回顧,立法院每年上千個法案中,能通過的大約只有1/10,這導致很多社會關注度不足、永遠小眾的議題,始終被擱置。
在台移工人數逾70萬,已是必要性人力
曾針對外籍移工「黑戶寶寶」案件展開調查的監察委員王美玉,則分享當時調查時,就有專家直接跟她說,應該把「關愛之家」關掉,但這不是她立案的本意,因為即便「關愛之家」結束營運,不代表這些移工不存在。
她也曾問過某位內政部長,該不該抓這些失聯移工?而這位部長跟她說「不忍心」,因為這些媽媽都是付出很龐大的一筆仲介費來台工作,雖然工作後意外懷孕,但這些孩子是「被期待的」,他們失聯的出發點也是想要賺錢養兒育女。
王美玉說,當台灣社會面對這樣的「黑戶寶寶」,應該要想的是他們也是一個個的人,是一個個的生命,背後有著各自的人生故事。
台灣開放外籍移工至今已30年了,當時開放時不過20萬人,稱他們為「補充性人力」,還要求業者找不到本勞後才可引進。但至今在台外籍移工人數已超過70萬人,已經成為「必要性人力」。
「這是一個產業鏈,月薪1.7萬的看護工加上缺工缺得厲害,她當然跑到工廠去,」王美玉認為,目前台灣的政策就是不斷鼓勵外籍移工失聯,因為逃跑賺的錢比較多,錢賺比較多就能快點把孩子帶回家:「每個媽媽跟爸爸,都是希望把孩子帶回家,把孩子丟下的,是因為有萬不得已的苦衷」。
但當政府方面想要給這些人幫助時,王美玉卻嘆「鄉民罵翻了」,這些民眾不了解政府為何要幫助他們,認為是獎勵非法。更重要的是,這群失聯移工沒有投票權,就如兒童權利一樣不容易被大眾看見,導致問題被長期忽視。
金馬導演、《有時Mama,有時Mimi》的監製楊力州,以台灣推動性平的故事為例,像祁家威在1986年台灣尚未解嚴時就推動性別平權運動,一個人站在天橋上舉牌子,希望社會大眾更認識性別平權這項議題。
在當時那個年代,祁家威會被撲倒、羞辱,甚至被拖到警察局去。但祁家威從派出所出來後,還是回到天橋上一個人站著。30幾年過去後,2018年的凱道上台灣同志大遊行,變成有13萬人站出來。
反觀「關愛之家」的楊婕妤,難道要她如同祁家威一般、一個人開車載黑戶寶寶到80歲嗎?「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讓一個人站那麼久?不要讓一個人開車到80歲?我們可不可以加速改變推動的力量?」楊婕妤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