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曾經是台灣民眾最主要的社交、娛樂和消費的集中地。雖然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後來,電視機打敗了電影院;如今,KTV更進一步取代了電影院。
但是電影院的功能還是很難被娛樂新勢力取代,不只是因為它的超大銀幕,更因為電影院除了觀賞電影之外,還是我們成長、學習、社交、狂喜、流淚和做夢的場合。
電影從1895年問世後,在二十世紀一直是不分中外的世人們最主要的娛樂活動,只不過,很少有人把電影院的故事搬上銀幕,更別說去瞭解或關心躲在那間小小的放映室裡,卻能操縱著觀眾喜樂的放映師了。一直到1989年「新天堂樂園」誕生後,人類的集體記憶終於有了共同的焦點。
故事發生在西西里島上的吉安卡多村,村莊不大,在村民廣場的中央有座小教堂及電影院「天堂戲院」,那是村民主要的精神寄託和消遣娛樂中心,神父苦口婆心導引村民過虔敬樸素的歲月,同時也嚴格審理電影院播映的電影內容。
認識世界最有效的方法
在那個歲月裡,看電影成為人們認識世界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人們看著紀錄片知道天下事,看著愛情電影體會飲食男女的奧妙,看著恐怖槍戰傳奇電影去滿足血性基因裡所潛伏的夢幻基因……雖然那時候的電影常在「精彩」鏡頭即將發生的關鍵時刻就「沒了」,硬跳到無關痛癢的下一場戲去……(因為,精彩內容往往有傷風化,被律人律己都絕對嚴苛的神父給堅持剪掉……)
電影的男主角多多是個愛和同伴到電影院裡起鬨嬉鬧的孩子,只是,他不只是看著前方的銀幕,也常隨著銀幕上的強力光束一路搜尋,走進了放映室,才認識了放映師艾費瑞多,也學會如何操作放映機,知道每一段被剪掉的精彩畫面真的很「精彩」……透過他的觀點我們才知道原來早期的電影檢查完全繫於神父的手,只要神父看到讓他臉紅心跳的限制級畫面,就拚命地搖鈴,放映師只能乖乖地在底片盤裡夾進一張紙做記號,等影片放完後再剪片,雖然,往往那只是一幕幕的接吻鏡頭罷了!
義大利土生土長的導演吉賽普屠納多利是十足的電影迷,整部「新天堂樂園」不但是他童年觀影的總回憶,更是美麗時光的總集合,所以他才會那麼準確地捕捉住大小影迷,目瞪口呆地跟著銀幕男女歡笑悲慟的癡情場面;所以他才會神來一筆地透過鏡面折射原理,把電影院畫面折射到戲院廣場的壁面上,滿足那些買不到票,不得其門而入的影迷;所以他才會將少年男女在戲院中驚豔,進而邂逅、追求的青春紀事,留下最貼心的往事追憶(還記得自己約男女朋友去看電影的往事嗎?還記得自己不太注意銀幕故事,只顧念著身旁男伴女伴的顰笑,想趁黑去摸一下小手的蠢動嗎?……)
看電影的歲月是彩色,是美麗的,但是屠納多利卻也不忘指出人生中殘酷無情的一面:早期的電影放映設備相當粗糙,一不小心,轉盤轉得不順暢,易燃的底片就會起火燃燒。燒壞了電影片還是小事,因此導致戲院大火,讓放映師因而失明,則會是多悲慘的事?還好,多多早就學會了放電影的技術,才使得電影院能夠繼續映演下去。
美麗的片段
但是環境變了,電影沒落了,村民有更多的娛樂選擇後,就不再去看電影了,生意蕭條,戲院只有拆了,人們曾有過的集體記憶就只剩下放映師艾費瑞多刻意為多多留存下來的被剪禁映的吻戲大全集,就在此時,作曲大師莫瑞康尼的鋼琴獨奏樂曲悄悄滲透進來,寬厚的絃樂也跟著鋪展開來,美好時光彷彿跟著舊戲院的拆除已經遠去,電影膠卷一吋吋斑駁褪色了,電影史冊一頁頁翻飛而去,觀眾情不自禁就要淚眼婆娑,痛哭失聲……
屠納多利是最喜歡用「華麗」來對比「蒼涼」的導演,往日的繁華極盛,往往會被人忽略,只有透過今日的淒涼寒傖來對比,才會讓人更加懷念昔日華彩,也只有在戲院都已飛灰湮滅之際,突然還跑出來一卷以前想看都看不到的吻戲大全,人們的淚水才會失控潰堤。
整部「新天堂樂園」講的無非就是電影的魔力。就像艾費瑞多告訴多多,「這個工作很辛苦,夏天,機房熱得要死,冬天又冷得要死,大家休息時,你得放電影,同一部片子,你得看一百多次。」然後多多問他,「那你為何還做這個工作?」艾費瑞多就跟多多說,「沒辦法,全鎮只有我一個人會放電影。」艾費瑞多生平無大志,他只是平凡的放映師,他的笑容與自信,最後只有多多還記得,但是他帶給大眾的歡樂與滿足,早已悄悄寫進人們的腦海底層了。
就在「新天堂樂園」的完整版重新要在台灣上映的七月天,台北市知名的戲院中國戲院也因景氣不佳,要拆除了。那是我小學三年級跟著媽媽從快要窒息的人潮中擠進去看「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地方;也是我在高中時排隊看李小龍的「精武門」和「猛龍過江」的戲院。
長大後,到中國戲院既是為了約會,也是為了工作,因為我當了電影記者,參加過無數的首映會……也做了電影公司的製片經理,先後在那兒舉行過台灣第一場的明星手印大會……歷史即將結束,即將換頁,留下來的,就只剩「新天堂樂園」的美麗片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