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寧茵
圖片來源／銀享全球
比起憂心長照，不如一開始就別讓人倒下去！
編按：北歐社會福利真的比較好嗎？銀享全球共同創辦人楊寧茵前往丹麥觀摩，她發現比起長照、臥床的照護，丹麥人更重視如何協助長者復能與安排生活目標，支持任何一個想要維持自己行動力和生活自主性的公民，這才是丹麥人可以樂享長壽生活的關鍵。
在踏上丹麥的土地之前，我只知道這是一個數次在幸福國度排名第一的北歐國家，只知道他們勇敢地回拒了美國川普總統購買格陵蘭島的建議，還惹得川普不開心（給他們拍拍手）。從我小時候父親寄回來的明信片，我知道這裡有個聞名世界的小美人魚雕像（原來真的這麼小）；還有，它也是陪伴每個小朋友長大的《安徒生童話》作者安徒生的故鄉。
2019年，我第一次踏上丹麥，因為參加社會企業銀享全球主辦的高齡創新參訪團，10天9夜的時間，我們拜訪丹麥的前3大城——哥本哈根、奧胡斯和安徒生的出生地歐登塞。但在我告訴你我在哪裡看了哪些長照單位和創新方案之前，我想先跟你說3件事。
養豬、養小孩、高齡照護 共同目標：個體要自已強壯起來
第一、我不知道原來丹麥的養豬業排名世界第一。
雖然台灣的梅花豬、松阪豬都很有名，但台灣的養豬戶還是要到丹麥取經，而且看了之後只能搖頭興歎說：我們何時才能做到這樣？
最厲害的是他們養殖業完全不靠打針下藥，丹麥是全世界唯一一個不對豬隻施打抗生素的國家，對養殖業的衛生要求和食安標準極高，而且完全以科學化的方式進行全方位的履歷記載與追蹤。
丹麥的小豬仔一出生，如果過於體弱，可能會直接被送上西天；而可以用自己生命力活下來的，就會得到最佳的照顧和對待，然後讓它在市場上以最高的價格賣出。
第二、丹麥的小朋友如果感冒生病，就算只有一點點打噴嚏、流鼻水、咳嗽，都不要去學校上課。
因為老師會馬上要求家長把孩子領回去，避免傳染給其他同學；然後也不用去看醫生，因為醫生基本上不會開藥給感冒的小朋友，就是要讓他靠自己培養抵抗力和免疫力，雖說這樣做可能對父母有些殘忍，所以丹麥有給父母彈性上班假，讓他們可以在家陪伴生病的孩子。當然這樣的做法也造就了丹麥具有世界級水準的免疫力提升食品產業。
第三、Cycling without Age是興起於丹麥而後在全球推廣的一個高齡創新服務。基本上就是讓志工騎丹麥特製的三輪車（駕駛在後面，乘客在前面），陪長輩出去玩。
我們去Cycling without Age和長輩一起騎車的那天，算是見識到了哥本哈根多變的天氣，約莫1小時的騎程，從大太陽到颳大風、下大雨，甚至下冰雹通通遇到，衣服乾了又濕，濕了又乾，當每個人都被這天氣搞得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時，只見坐在三輪車上的老先生卻表現得像啥事都沒發生，還說這種事常常發生，不用擔心，真的只能用「淡定」2個字來形容。
圖／Cycling without Age和長輩一起騎車，就算天氣多變，長者依然淡定。
你可以想像在這種只有自強，不斷和大自然抗爭才能存活下來的思惟和教育環境下長大的人，他們到了老年會是什麼樣子。
沒有人會覺得被人家搬上搬下、用輪椅推來推去是幸福；沒有人會覺得包著尿布、插著鼻胃管、三餐被人餵食是幸福。他們已經被訓練成想強壯，只能靠自己，什麼都要自己來；唯有維持行動力，才有自主可言，才會讓他們感到活著的尊嚴與自在。
社會福利不是光靠政府，公民也要負責任
9月20日，我們在丹麥第二大城奧胡斯進行參訪，見到許多小朋友坐在市政府前舉牌抗議，原來這一天正是瑞典環保少女葛瑞塔．桑伯格參加聯合國氣候高峰會的前一個週五，她所發起的「週五拚未來」，號召全球學童罷課救地球的行動，在這一天吸引了更多孩童參與，他們要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想法與意見。
是這樣的環境與公民教育，培育了北歐負責任、高素質的公民。
的確，丹麥和其他北歐國家是所謂的「三高」國家——收入高、稅收高、社會福利高；但我覺得他們所說的社會福利和我們口中的社會福利是不同的。
對他們來說，因為他們納稅給政府，政府只是集所有人的資源來負責管理而已，所有的政策和如何執行，還是要在納稅人的監督下進行，所以他們無論做什麼，前期的規劃最重要，如果一件事有7個步驟，前期的規劃就占了5個，剩下的執行和事後考核占2個。
要蓋一座新醫院，寧願花2年的時間進行前期規畫，透過設置實際的病房雛形，把照顧動線、使用者需求通通弄清楚，廣納不同意見並進行整合後再開始蓋，所以不會有蓋到一半沒錢而追加預算。而人民也非常在意自己的權益，願意花時間出力氣做一個負責任的公民。
每當我們聽到他們老了，所有的照顧花費都是政府出時，總感到十分羨慕，但我們不要忘了，他們已經繳了一輩子的高所得稅（平均稅率40～60%，台灣是12～15%），等於是存了一輩子的錢，所以這是他們應得的，他們只需要知道政府會有效率地管理經費，用人民最想要的方式來對待他們，所以人民享受這一切，只是剛好而已。
丹麥的幸福來自社會的貧富差距較小，雖然也有非常有錢的人，但社會少有赤貧之人，社會福利在保障每個人對於住宅、教育、醫療等資源，擁有基本的享受條件和平等的機會。住在社會住宅並不就低人一等，並不是需要救濟的弱勢族群。
這和台灣社會對於社會福利的理解很不一樣，所以我們會看到台灣人到丹麥參訪時，看到他們的社會住宅或安養機構時，都忍不住讚嘆：怎麼這麼乾淨，這麼好！比我們最高級的自費住宅還要棒！
比起憂心長照，更著重別讓這個人倒下！
台灣社會廣泛流傳著一個迷思，就是北歐長者在離世前臥床時間只有2個星期，相較於台灣的8～10年，是非常大的差距，許多民眾因此堅信北歐的長照高齡作法一定有過人之處。雖然這個說法已被無數專家學者斥為謬誤，指出其「只是政策目標」，而非實際情況，但對於他們如何能開出如此大膽的政策目標，還是讓人感到極為好奇，也掀起台灣長照界的北歐熱。
真正去觀察了，我才知道：當我們還在發明怎麼樣才能讓長期臥床的人可以在長久臥床的情形下而減少得壓瘡機率的輔具時，他們的思惟是，根本就不要讓這個人倒下去。
如果你問丹麥的護理人員，「請問你如何照顧長期臥床的病人？」他會投以狐疑的眼神，回問你「什麼是長期臥床？」想像一個護理人員沒有聽說過長期臥床的國家？不是因為他們孤陋寡聞，而是因為他們非常少有機會照顧到這類病人。當有臥床病人被送到機構時，通常是剛剛動完大手術的人，他們會從如何讓他可以重新回復以往的生活作為目標，而不是想著只是做好眼前的傷口處理。
復能對他們來說，不是有就好，而是一定要做到的事。
因此，移位機是丹麥每個安養機構的必備輔具，目的不僅在保護病人，更在保障員工的工作安全，事實證明這個裝置看起來初期的投資花費很大，但最終節省的照顧經費和人力更多；每個安養機構房間裡一定配備一台助行器，而非輪椅，目的就在鼓勵長者自己動，而不是靠著別人才有行動力；坐在輪椅上的人真的是少數，而且大部分都是自己驅動，鮮少有人靠別人推。
圖／讓長者重新恢復以往的生活，才是機構最重要的目標，也是讓長輩尊嚴活著的關鍵。
我在機構中坐電梯，親眼目睹明明身邊有2個護理人員，看到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先生要進來，他們不是去盡快把他推進來，而是騰出空間、把電梯按久一點，然後一邊鼓勵他自己進來。
丹麥的健康高齡社會，不只是硬體和政策，也不是競賽般地不斷推動各種方案，而是先從具有目標性的長期規劃，再訂出大膽但前瞻的政策目標，然後透過細緻的導入、執行驗證、修正後再導入的務實作法來貫徹。
無論幾歲，都要有尊嚴的生活
「人」才是主體，一切都是圍繞著人的需求來設計，因此政府樂於建立綿密的支持體系，目的在實際催化並支持任何一個想要維持自己行動力和生活自主性的公民，這才是丹麥人可以樂享長壽生活的關鍵。
在丹麥，我親身體會了一個人必須自立自強才能受人尊敬；我也理解了幸福不是別人給的，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我們老說丹麥的高齡照顧有多好，不是因為他們推了什麼了不起的政策，或是推動了什麼樣特殊的方案，或有什麼特別的心法，而是靠這些深植人心，從小培養的觀念。
這樣的觀念不會一朝一夕就突然出現，也無法靠政策或方案推廣就能得來。對他們來說，所有的這些都是自己從小掙來的。就像一個一直受到呵護的溫室之花，不會忽然在風吹雨打的環境中綻放一樣，必須經過淬煉，才會成長。
與其把大量資源放在讓後端的醫療照顧更加完善，不如致力發展前期的多元社會參與和個人化生活支持；他們不談照顧計畫，不計算臥床時間，而是談生活目標，計算復能時間。
這就是丹麥的高齡照顧觀念，實際上他們早已不再使用「照顧」這樣的字眼，而是強調如何建立適當的支持環境和體系，強化個人自主照顧的觀念，來讓每個人無論幾歲，都能在自己所選擇的居住地擁有獨立自主和有尊嚴的生活。
在丹麥，如果你自己不想站起來，沒有人會扶你，但如果你至少表達了那麼一點點想要自己站起來的努力和動機，那政府和社會會用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這樣的思惟做法，從養豬，到教育孩子，到照顧老人，處處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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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載於《50+》；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