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葉史瓦大學的神學院學生正和一群演員進行角色扮演,設想日後當上猶太教拉比、面對教會會眾可能遇到的棘手狀況。據保羅.范提洛在《紐約時報》上的報導,他們設定的劇本往往情境複雜,同時帶有強烈情緒,例如和想自殺的青少年聊天,安慰深覺老年毫無尊嚴、飽受忽略的老嫗,給童年遭受性侵害的被害人忠告,或在訪視某個猶太教堂時,告訴一個男人他太太因動脈瘤破裂死了。
上述的最後一個情境交由24歲的學生班傑明.胡本負責。范提洛是這樣描述這一場戲的:「為了演好這一幕,胡本在教室外站了一會兒,試著揣摩死亡的感覺。他走進教室,臉上滿是哀戚神色,只盼無聲傳達出正要說的話。但對戲的演員不肯讓他輕鬆過關,他還等著被告知,接著用胡本口中的『厲害技巧』演出崩潰的模樣。胡本光是重述這一幕,臉就忍不住垮掉……他說自己從這場戲裡學到很多,你對人們說出真相,但他們可能不相信。這個打擊太大,他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消化,但往往之後只會變得更糟。」
起初練習沒請演員加入角色扮演,而是由學生們互相穿插演出。但有個問題:「不夠真實,」身兼猶太「拉比」和神學院院長一職的梅納罕.潘訥表示,「雖然有教育性,但實驗性不足。從書上讀到的知識,和親身實踐的體驗不一樣。而演員能創造出一定程度的張力,讓角色扮演的練習更具價值。」
訓練更勇敢的重點是確保將來面對類似情事時,能展現必要的勇氣。納許維爾市學生的排演中,勞森召來幫凶對這群抗議學生咒罵、嘲弄、推搡。而「拉比」潘訥的神學院學生則面對一群哭喊、甚至情緒崩潰的專業演員。即便學生們的內心深處知道這不是「真的」,但那一刻卻無比真實。
學生練習過充滿憂慮、必須小心處理的對話後,自信心油然而生。「我們發現,學生只要有練習,就算只練一次,一旦真的碰到類似情況,也會顯得平靜許多,態度從容。」潘訥說。
在這種痛苦的情況下給人忠告,需要有勇氣,而這份勇氣將透過練習而增強。
大部分公司不會叫員工處理這種重大狀況,但人難免碰到非溝通不可的壞狀況。你如何挺身面對專橫的主管?你要怎麼對重要的客戶說「不」?你該如何開除某個員工,即使明知他不會善罷甘休?若公司不再需要某個忠心耿耿的員工,你要怎麼解雇他?每個產業都會出現令人情緒激動的情況,雖然原因各不相同:機場櫃台人員必須幫助因遲到一分半鐘、錯過轉機航班而氣急敗壞的旅客;老師必須告訴家長,孩子不守規矩;理財專員必須告知年邁的寡婦,由於股價盤整,她損失了五分之一的積蓄。
焦慮會在艱難時刻蒙蔽人的心智,而練習能平息心中的焦慮。若我們欠缺練習,再好的意圖也會消退。以美國的反毒教育(Drug Abuse Resistance Education, D. A. R. E.)為例。這項計畫始於1983年,邀請警官走進校園宣導毒品的害處,鼓勵學生在生活中絕對不碰毒品。這是立意可嘉的方式,而且是被美國最廣泛採行的毒品防制計畫,但好幾項研究皆證明它根本無效。一項後設分析發現,加入D. A. R. E.計畫的青少年,跟沒加入的同儕一樣可能吸毒。
D. A. R. E.為何無效?這項計畫的缺失可在皮姆.屈伯斯(Pim Cuijpers)的研究中窺見端倪。屈伯斯探究某些反毒計畫何以成功,結論很簡單:採用互動方式的計畫有助於減少吸毒,未採此方式的計畫則無效。
也就是說,學生若想抵抗毒品的誘惑,得有機會鍛鍊拒絕的勇氣。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事並不難,難就難在著手去做。16歲的孩子參加派對,難免會有人用酒或大麻引誘他。假如他們從未排練當下的做法或應對之詞,原先的決心就有可能動搖。
青少年不明白的是,一旦他們拒絕吸毒或喝酒,其他人便容易起而仿效。勇敢的行為有助於增進其他人的決心。有一位高階主管舉例說明,他如何在公司運用這種觀點:「每回開會,我都會先安插一名臥底,負責提出某個困難的問題。」他說道,「就我們所知,都是那種大家私下會爭相詢問、討論,卻不敢真正向管理階層提出來的問題。我這麼做是為了『率先打破沉默』,讓大家知道儘管談無妨。」他的確有理由擔心人們會保持緘默,因為某項研究發現85%的員工覺得「無法向主管提出問題或擔心的事,即使他們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
他安排同夥提出難以開口的問題,這種解決方式獲得充分的證據支持。查爾蘭.納梅(Charlan Nemeth)與辛西亞.喬爾思(Cynthia Chiles)曾主持某項重大研究,證明了勇敢的行為是環環相扣的。假設你有參與該項研究,和另外三人組成一個小組,研究人員讓你們看二十張投影片。每放完一張投影片,他便停下來問每一個人剛才這張是什麼顏色?這項任務很簡單,所有的投影片都是藍色,你們四人被問了20次,一律回答是「藍色」。
然後,小組解散,你被分到新的小組。任務相同。不過,這次第一張投影片是紅色。奇怪的是,另外三名組員都說它是「橘色」。你要怎麼形容它?看起來是紅色沒錯,但有沒有可能是你錯了?同樣情況又發生了19次,其他組員都回答是「橘色」,而且你每回都必須在眾目睽睽之下講出答案。
你置身於這種情況依舊堅定不移——或許你真的可以——但這下你變成了少數,因為大多數的受試者都妥協了。據統計,他們在20張投影片裡面,平均其中14張會附和是「橘色」,服從大多數的錯誤看法。(你大概已經猜到,另外三名說紅色投影片是「橘色」的組員是研究團隊的「臥底」。)
另一組受試者也按上述順序完成了試驗,但有一個重大分野:這次,研究者也在第一組(觀看藍色投影片)中安排了一個臥底,按照指示說藍色投影片統統是「綠色」。姑且叫他「犯錯的勇敢傢伙」吧。另外三位正常的受試者聽到他這種有如色盲的回答,大概會覺得困惑,但他們要堅守立場滿容易的,看到藍色投影片便說是「藍色」。
第二組出現了驚人的變化。受試者觀看了紅色的投影片,如同前面所述,三名同夥從頭到尾都說是「橘色」。然而這一次,受試者不輕易妥協!他們違逆多數人的意見,在20張投影片中,平均認定17張是紅色。
請注意,即使他們從未訓練過勇氣,卻仍舊勇敢。他們只是親眼見到——有個「犯錯卻勇敢的傢伙」為自己辯護,儘管他說錯了顏色。但這種表達異議的舉動,無形中強化了其他受試者的決心。如同研究人員所寫:「看到力排眾議的行為,就算那個觀點本身並不正確,也會促成了獨立的海嘯。」
就這個例子而言,壞消息是我們的本性是屈從於多數人的意見。如果大家都說紅色卡片是橘色,我們會以為自己一定搞錯了,也跟著說它是橘色。
好消息是,只要有一個人敢挺身違抗大多數人,我們也會變得勇敢。我們不再孤單,也沒有失去神智,而且我們覺得大可把紅色說出來。
簡言之,勇氣是會傳染的。從具有歷史意義的抗議活動,乃至日常行為;從美國民權運動,乃至某個員工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在在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要展現勇氣是很難,但是透過練習,會變得比較容易。一旦你挺身而出,其他人便會加入。
不妨這麼想:你展現勇氣的一刻,或許正是他人的關鍵時刻——讓他們知道紅就是紅,錯便是錯;假如我們一起並肩對抗,錯誤也可以導正過來。
本文節錄自:《關鍵時刻》一書,奇普.希思(Chip Heath)、丹.希思(Dan Heath)著,王敏雯譯,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