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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有瑞: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斑駁

莊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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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素玉

2001-01-01

瀏覽數 14,950+

卓有瑞: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斑駁
 

本文出自 2001 / 1月號雜誌 第175期遠見雜誌

Q:你怎麼會選擇來台東?

A:這是一個機緣。廖修平(畫家)太太的堂姐嫁來台東。他在紐澤西時,我跟他太太是看鳥、爬山的好朋友。他跟我說台東的山川、人文很好,問我要不要來當客座教授,我就答應了。一九九七年七月向文建會提出資料,經過許多人評鑑,才得以在台東師院客座教授一年。

Q:這麼快就要回去了,紐約有事嗎?

A:會想念紐約,因為有太多文化的東西。這裡風光很好,可是文化貧瘠,所以要回紐約充電。

台東,另一種轉變

Q:你來這邊一年多感覺如何?

A:最令我懷念的就是騎單車。每天下午三、四點我就開始出去放風。台東市不大,騎十分鐘就到郊區,在稻田、山旁邊。這裡還有卑南文化公園,是全台灣第一個遺址公園,為卑南族史前文化的遺址。有一個三千年的石柱,是順著卑南溪從中央山脈流下來的,現在雖然乾了,可想像以前水量一定十分充沛,才能將石柱衝下,後來成立了史前文化博物館。

Q:還有嗎?

A:台東做運動不錯。學校旁邊有縣立體育館,我都去跑步。台東的市立泉湧游泳池,水是地下水。游泳池下面有石頭、青苔、魚,水很清,日據時代就有了,有七、八十年了。

Q:台東很適合養老囉?

A:台東空氣好,腳步慢,住的品質好。

Q:台東有沒有有趣的小吃?

A:豬血湯很有名,可是我不敢吃豬血。我覺得小吃跟台北差不多,這裡吃得比較粗一點。有家油飯還不錯,聽說生魚片也不錯,魚很新鮮。但我並不覺得,因為紐約比這邊更好吃,紐約有全世界美食,我可以算是老紐約了。

Q:你在紐約待了二十四年,所以這一年可以算是逗點、句點或是?

A:算是一個轉變。這也是我二十幾年來流汗最多的一年,紐約沒那麼熱。

Q:因為你在紐約求學、結婚、離婚,這一年對你有什麼沈澱或啟示?

A:離婚三年了,而且醞釀很久,算是一種解放。在西洋的社會生活二十幾年,有機會可以回自己生長的地方,也離屏東家很近(卓有瑞的父親來自廣東潮州,民國三十八年遷到台灣,在糖廠工作)。而九五年到彰化半年,也很好。八卦山有許多角落很像小時候的台灣,有菜園、青蕉,有小時候的味道。我一九七六年出國,到一九八八年才第一次回來,許多地方都不是我印象中的台灣。出國前,台北還沒有東區呢!反而是彰化或台東,小城市比較有意思。

對我而言是短暫的改變,覺得很新鮮,當然也需要適應。尤其要把美國住了二十幾年的房子清掉,租給別人,真捨不得。我足足清了兩個月才整理完,要上飛機前,胃痛死了,我就奇怪,平常胃很好,怎麼會這麼痛,後來才知道是心理因素。開始打理時還沒有感覺,後來真的瞭解要離開紐約一年,嚇壞了!

Q:為什麼有這種感覺?

A:因為要離開那隻十九歲的老貓(boobie),現在在阿強(前夫司徒強)手上。本來我也想帶貓來台灣,可是牠是喜馬拉雅長毛貓,怕不能適應。

兩性間應是公平、彼此成長

Q:二十幾年來的婚姻心得?

A:兩性間應該公平。要能互助、彼此刺激成長,並產生正面效果。如果兩個人都花精力在吵架、拉扯、依賴,是不好的。而且兩個人要獨立、個性和得來。有自己的空間也很重要,比較能夠彼此尊重。

Q:專業空間相同會不會有競爭關係?

A:我一直都捧著阿強,他很有才氣。但太自我中心,而且他很自視有天他會報答你。等到他四十幾歲,知道he can`t reach(他無法達到),他很沮喪,我也很沮喪。在婚姻中我實在很不快樂,後來就散了。

Q:有什麼機緣或發生什麼事讓你痛下決心?

A:也沒有。只是很沮喪,就去辦協議離婚。當時我去中國城找最便宜的離婚手續費,約五百多美元。

Q:談談從小在台灣長大,男生與女生的關係?

A:來台東認識許多新朋友,才發現原來還這麼傳統。女人都是為家庭,跟我一九七六年離開台灣時一樣,好像沒什麼改變。

我寫了封信給朋友,談到對自己不再苛刻,因為我一直很自責為什麼到二十幾年後才有勇氣離開這個婚姻,在美國,這表示一種懦弱個性(weak character)。我姊姊對我說,你如果早十年離開,說不定早有新的生活,可是男生對我說,「你已經忍受二十年,為什麼不再忍受?」很有趣!男生、女生有不同說法。

Q:台東環境對你的創作有何影響?

A:台東的自然環境、騎單車都對我有影響。我已經看過兩季的變化。農夫的辛勤,從嫩綠、翠綠、濃綠、黃綠、土黃到金黃,這都有導引。等稻田收割完,燒成一條一條,他們才是大地的藝術家,一下又犁成一條條,那種肌理真美。還有種瓜的,塑膠布一拉,好長一條,如果放在畫廊,那是最棒的裝置藝術。

牆,是可以依靠的東西

Q:牆如何變成你的語言?

A:我住在Tribeca的一區,當時進進出出,看到光影照在牆上的斑剝,從那裡開始畫起,後來開始畫街景的角落。

他們說我喜歡畫牆,其實牆是可以依靠的東西。你看影子,中間空氣是流通的。早期我的紐約、歐洲系列作品,有些樓梯、扶手等,後來鏡頭愈來愈靠近牆,愈來愈平。空氣是流動的,牆只是把肌理顯現出來。至少我覺得這個創作語言還可以深化下去。

你問我會不會畫人?我不敢說不會,可是我不知道。

Q:為什麼對舊的東西有興趣?

A:我對具歷史感及肌理的東西都有興趣,覺得很好看。一開始的照相寫實,多半畫塑膠、建材、玻璃反光,太新、太光滑,對我沒有感覺。現在我覺得自己屬於寫實,可是也有人說很抽象。抽象的藝術家都覺得我是寫實,寫實的藝術家都覺得我是抽象。

Q:後來為什麼轉成畫寫實的,或受到哪些人影響?

A:就是這樣走過來,也講不清楚。

Q:你都幾點開始畫畫?

A:九點半以後,吃完中飯又畫。下午會去買買菜、逛畫廊、放風。在紐約的好處就是逛畫廊。畫畫有時滯在那裡,就出去走走,讓新的刺激進來。

Q:靈感都是如何來的?

A:從拍照來,最累的時候也是拍照。我的創作過程拉很長,因為有些景讓我很興奮、激動,會趕快拍。等到沖成照片,又冷靜了,等到決定要登到畫面,又是另一層次的冷靜。所以最激動的過程是拍照時。

Q:什麼東西讓你很激動?

A:一個我要的東西。不管色、形、光影、空氣,我看了就知道,那是我要的,但,是什麼我講不出來。

小時候曾想自殺

Q:你不喜歡呼朋引伴?

A:我很容易跟自己相處,很習慣寂寞,人太多我受不了。一個加州大學的同學說我在大學時就這樣,我很怪,很多化妝舞會大家瘋得要死,我不去參加也無所謂。

我從小就有女權的想法。我記得在屏東南州國小時,有同學說那個女老師再婚,我就說那個男老師也再婚,你怎麼不講。初中時,不知為何就覺得生命很悲苦,覺得自己不要再製造一個痛苦。(卓有瑞未生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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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不是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

A:我沒有得到媽媽足夠attention(注意)。我是倒數第二個孩子,有兩個哥哥、兩個姊姊,還有個妹妹。我們六個一起長大,後面是三姊妹。但我前面那個姊姊太乖,我媽很喜歡她,整天在讚美她,從來沒有讚美我,所以我讀前三名都是給我媽看的。我比較聰明俏皮,對媽媽也比較有所要求,大概這樣她覺得我比較煩吧。

我總覺得她不夠注意我,小時候要自殺,她都不理我。我那時才六歲,就一直吃香蕉皮,還要離家出走,也都是要吸引她的注意,這在我的成長過程是很大的結。成長過程每個人的體驗不同,我說我小時候很悲苦、想自殺,可是大我十一、二歲的哥哥說我是家裡最漂亮、最受寵,但我一點都沒有這種感覺。我爸很寵我,可是不會表現出來。我媽媽很溫順、很傳統,我外表溫順是像她,可是骨子裡面叛逆。

以前的教育,父母都不太讚美小孩,我對自己也沒有信心。我覺得每個人都很好,但問我喜不喜歡我自己,我卻回答不出來,我對自己很自抑。現在的我會比較喜歡自己,覺得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年紀大了,完全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

Q:那你想做什麼?

A:也沒特別想做什麼。就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過想過的日子。像來台東也很好啊!我常跟我一些異類的學生去看電影、騎腳踏車。有一次,跟我學生拚上很高的寒舍(台東新站旁頂岩灣山上的寒舍茶坊),我說要騎上寒舍才回美國。寒舍是喝茶的地方,很有名,在很高的地方。

Q:是怎麼樣奇怪的學生?

A:有個學生是gay,他很聰明、喜歡看書,比其他學生懂得多。很多學生都不喜歡他,但慢慢瞭解他後,可以跟他談很多事。還有另一個學生,很乖、也很用心畫畫。他畫到一個水準突破不了,我就叫他去談個戀愛,不要一直畫了。

Q:你覺得人要怎麼樣突破?是天資的問題嗎?

A:我覺得要嘗試各種辦法,要有心去做。生活和創作是有關聯,年齡也是個突破。我叫學生要常去國外多走、多看,而且要真的看到心裡、真的明白。如果不多看、眼界不開,就走不出傳統界限,視野就這麼小。所以他們六月畢業後要來找我。

Q:你覺得你自己的瓶頸是在什麼時候?

A:其實我覺得現在就有瓶頸,創作隨時都是瓶頸。

Q:從年輕講起,什麼時候有淋漓盡致的發揮?何時又有瓶頸?有沒有階段性?

A:他們都覺得「香蕉」系列是我最強的作品,因為有爭議性,是個subject matter(主題關係)。你可以用各種方法分析它,以我畫這個系列時的年齡,當時算是異類。可是我覺得現在是做比較深入、深化的東西,所以他們講那套,對我沒有什麼影響。

執著,畫心裡的東西

Q:如何深入、深化?

A:從以前一個個不同的系列走到現在。現在畫的是心裡的東西,畫心牆、光影。

Q:你想要把心裡的牆打破?

A:我不覺得有牆。以前的畫講景深,現在講平面。雖然他們覺得空氣的陰影是平面的,但我認為空氣的流動比以前還多,那是浮動的東西。不過,這也是看每個人怎麼看,我覺得都已經畫了,有沒有牆不是重點。

Q:從有景深角落畫到平面牆的階段,你有沒有遇到什麼掙扎?

A:這倒沒有。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例如我做肌理,很多人反對說肌理要用平面畫,不能用做的,可是我不管,就做立體的。畫畫的事我很執著,是不問別人的。

Q:在香蕉系列、紐約系列、巴黎系列後是什麼系列?

A:然後是牆的系列,持續滿久,有各國的牆。八九、九○年畫了新英格蘭農家系列,比較有溫馨的陽光,九一年又畫了台灣系列,也都是牆,再來就愈來愈接近地面。我是蓄意要走抽象,把畫面愈來愈抽象化、愈來愈簡潔。

Q:在紐約畫壇人家怎麼看待你?

A:紐約的畫廊很多,有幾百家。但藝術家更多,是幾萬人,因為很多人都來試試他們的運氣。所以進入一個畫廊也是一個水準的證明。

我等了五年,一九八六年才在OK Harris Works(美國紐約OK哈里士畫廊)有了第一次個展。

哈里士畫廊 一九八○年就開始幫我賣畫,每張都賣掉,反應不錯。可是因為司徒強(前夫:畫家司徒強)八二年在那個畫廊先有個展,他們不希望夫妻在同一個畫廊,所以我一直沒辦法展。後來我就和別的畫廊接觸,找別的機會,結果很多畫廊有反應,但一九八六年他們又改變主意,要幫我辦個展,所以那一年我有兩個展覽。

Q:那些長期蒐集你作品的外國人怎麼講?他們最喜歡哪個時期的你?

A:我想他們都喜歡。有個外國的收藏家買了我絲路時期的畫,後來,我來台灣前他來看我,要買紅牆系列的畫,但我希望先將十四張全部放在一起展了後再賣。他對我的畫都很喜歡,他也很傷心我的畫被割了。我那張「香蕉」在市立美術館展出時,也被戳了一個洞。報紙說可能是台灣的沙豬受不了,所以去戳。不過,沒有完全破掉,後來補回來。

Q:你的畫有魔力,常引起別人的狂態。雖然你很安靜,可是你的畫很有力量。

A: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不要啦!

Q:你為什麼會把香蕉畫成那樣子?當時的靈感是什麼?

A:我是屏東來的。在屏東有很多香蕉外銷,所以周圍有很多香蕉,我常常畫,也有吃一些。

Q:你以前曾經想自殺,現在不會了?

A:不會。可是人「生」不由己,死就要自己決定,我要死前把自己都安排好。我有買一些畫,死後要把這些畫和我自己的畫拍賣,成立一個基金,專門資助中年的女性華人藝術家。因為女性如果有家小,都是專注在家裡,沒有辦法投注全部精力創作.所以我要資助這些還在創作的中年華人女性。

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斑剝

Q:你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想法?

A:逐漸有的。因為已經走過中年。

Q:你的中年是怎麼走過?

A:剛過五十。五十歲生日是十一月,一個人抱著高行健的《一個人的聖經》在台東過。

之前想到五字頭了,是有些沮喪,可是過了就過了,也不過是一個數字。I don’t feel it ! 我過得很happy,而且也很年輕。我跟學生沒有代溝,加上我生活作息很正常。我去東南亞,他們還說我是二十七、八歲,我幾個姪子也喜歡跟我玩,大概是個性使然吧。

Q:你從初二就決定不要有小孩?

A:初二就這樣想,那時畢竟還小。後來是因結婚後,各方面沒有協調好,司徒也沒有要我生個小孩。

Q:你喜歡一個人,是跟過去的成長過程有關係嗎?

A:其實,我有很瘋狂的一面。像我就跟阿強說,你二、三十年沒有瞭解我,我當年敢跟你結婚,現在還是敢跟你離婚。基本上我比較喜歡誠實的人,如果兩個人都做假,日子也是這樣過去,可是這樣對自己太不忠實。

結婚有千百種理由。但很多女人其實是怕孤獨,這也是社會階級、地位的關係,有婚姻的女人好像比較被看得起。但我覺得外在沒那麼重要,最重要要忠於自己。

Q:你怎麼把忠於自己跟畫畫有所連結?

A:我畫自己要畫的,不管外面流派怎麼跑。我覺得找到一個語言,這個語言還可以,就用自己的方法。

Q:什麼樣的語言?定義一下。

A:就是我的表現方式。當我拿出這張畫,別人一看就知道是我的。例如表現方式可以是抽象、也可以是寫實,而我是屬於寫實。

Q:牆壁也是你的語言?

A:對,我用牆壁來抒發我的心境。

Q:你的心境是什麼?

A:心境隨時都在變。有風、有雨、有水、有太陽、有斑剝,斑剝的東西對我非常有吸引力。每個人有不同程度的斑剝,我覺得活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可是還是要好好地活著。

Q:你現在的生活心態是如何?

A:現在就是盡量享受生命。(趙悅筑、陳玉箴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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