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的市場
普通規模的矽谷創投公司,每年接到不請自來的創業計畫書(business plan),多達五千份。而一般大公司的資深副總裁,能接到多少這種自己送上門來的計畫書呢?五份?十份?還是一份都沒有?如果你身處的海域,風平浪靜一如浴缸,那麼你搭上下一波浪潮的機率,實在微乎其微。
在矽谷人盡皆知,不論對企業或對個人來說,創新是創造新財富的不二法門。新經濟所造就的億萬富翁,例如雅虎的共同創辦人楊致遠,以及eBay的創辦人兼總裁歐米達(P. Omidyar),絕非靠著由過時商業模式榨取殘存的效率而致富。矽谷每個人都知道,「創新才能創造新財富」乃當然之理,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多數大公司的員工,仍活在作業效率至上的世界,如組織再造、企業強身、供應鏈最佳化、如企業資源規劃,無論名稱為何,目標皆相同,對你正在做的事,精益求精。員工的士氣在長期追求效率的摧殘下,奄奄一息,幾乎沒有人還能想出其他創造財富的途徑。
如果你不相信,不妨捫心自問,公司裡有多少人真正相信,打破成規的創新行為,比毫無瑕疵地執行標準應用程序,更容易創造財富?每家成功的公司都奠基在激進的創新之上,但是那些創新至今仍被公司奉為圭臬,或者在公司的陳年檔案中塵封已久?
此外,貴公司有多少人相信,激進的創新是創造個人財富的最快途徑?兩年前,美國最大資訊科技公司之一的執行長問我一個簡單的問題,「如果我們公司想在網路相關的商機中,攻下更大的地盤,要付出什麼代價?」
「對剛起步的公司來說,」我回答道,「樂於製造出一大群三十歲百萬富翁。」這位執行長皺了皺眉頭說,「我覺得我們辦不到。」果然,他的公司已經錯失網路這座金礦。
「風險」與「報酬」的取捨,對內部創業家來說,常常是風險多、報酬少。當收穫可能微不足道時,員工何苦冒著傷痕累累的風險,去跟維護既得利益者硬碰硬?除非這些勇於創新的鬥士認為確實有機會可以為自己創造大量財富,否則創意市場上勢必一片荒蕪,比前蘇聯境內超市貨架還要乏善可陳。說來很諷刺,公司願意慷股東之慨,付出好幾百萬美元薪水給執行長,但對真正能為公司賺進新財富的人,卻吝於給個六、七位數的獎勵。矽谷有許多公司,每個員工都是股東,一旦經營成功,那些在公司前途未卜時就願意冒險加入的人,個個都變成百萬富翁。
以往在大企業工作,與在剛創業的新公司打拼,最大區別在於工作的保障。待在大公司無法讓人致富,但是只要安分守己,工作就有保障。這是大企業無法創新的首要條件。但在九○年代,一波波襲向美國的企業重整浪潮,粉碎了這個如意算盤。一九九八年,美國大企業有超過六十萬人遭到資遣,此乃史無前例。近幾年來,新成立的公司家數也創下紀錄。這些風潮並非互不相干,如果大型公司與新成立的小公司,工作保障一樣不安定,為什麼不選擇新公司,為自己可能得到的回饋冒個險?除非資深經理人投注心力鼓勵創新,一如他們重視效率;除非個人相信他們有機會因創意而發大財,否則創意的市場仍會緊緊封閉。
大公司之所以無法刺激出真正的創意,除了上述有創意的人往往得不到應有的回饋之外,還有第二個原因。在這些大公司的高牆裡,創意的市場由買方壟斷——買家只有一個。想要推銷你的創意,只有一處可去——決策的最高層。然後,只要一聲「不行」,就足以扼殺這個創意。在矽谷,沒有一個人能對新點子單獨行使否決權。矽谷不但權力分散,而且資金的來源眾多。成功的創業公司在找到贊助人之前,其原來的創業計畫,絕少沒被幾個創投資本家拒絕過的。殼牌石油的「改變遊戲規則」程序採取類似的方式,邀請計畫主導人在一大群跨部門的資深主管面前,簡報其創業計畫。這種做法旨在希望如果有一個人說不時,會有另一個人說好。
創意市場在矽谷較活躍的第三個原因是,這裡對於誰是否具有創造新商業模式的能力,並無先入為主的偏見。在這裡,想像力的階級高低,遠比經驗的階級來得重要。如同約柏(S. Jobs)所說的,「矽谷講究實力。年紀多大並不重要,如何穿著打扮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多聰明。」在矽谷,沒有人會預設,「下一件」妙事,將出自打造「上一件」妙事的副總裁之手。
在大公司裡有個不言而喻的信念,認為研擬策略乃高階主管的職責。不久之前,我出席一個會議發表演講,會中我碰見一位在一家美國大公司上班,滿懷忿忿不平的員工。他手裡拿著一份該公司印製精美的新版考績手冊,這份手冊最近發送給全體員工。他提醒我注意,只有「資深經理」才有「創造策略」的考核,對「經理」及「職員」的考核標準,沒有一個字提到策略。他氣得渾身發抖,痛罵自己的雇主笨得可以,竟讓九九%的員工免除策略思考的職責。的確,沒有其他公司會如此落伍,以為只有高階主管才能創造出策略。是的,我向他保證,他當然有理由憤慨。但是他的公司並非絕無僅有。他所面臨的問題,跟其他大公司的異議人士所面臨的困境,並無二致。
想一想公司的金字塔結構,然後問問自己三個問題。首先,你會在金字塔的哪個部位,找到對企業的看法最沒有歧見的人?其次,你在組織的何處,會看到把絕大部分感情投注於過去的人?第三,在哪裡會發現已功成名就的人?如果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在金字塔的頂端。」那麼,在最高管理階層出現真正革命性創意的機率到底有多大?亞馬遜公司創辦人貝佐斯(J. Bezos)不是邦恩諾柏書店(Barnes&Noble)及邊境書店(Borders)的大人物。百視達錄影帶出租系統(Blockbuster)及AutoNation的創辦人修仁卡(W. Huizenga)在車庫裡展開他的事業。蘿蒂克(A. Roddick)在創立美體小鋪(Body Shop)之前,也從沒有涉足過化妝品業。
每一天,創投資本家都會接到未滿而立之年的小伙子提出各種新點子。而你上次在公司看到二十郎當的年輕人,提出激進的商業新點子,而且還算成功,是什麼時候的事?如果你看不到這種情況,表示貴公司已經放棄創造財富的大部分機會了。(請參考附文「維京集團驚人的事業製造機」)
奇異資本公司爆炸性的成長,大部分得歸功於它有能力將矽谷模式引進公司內部。經營奇異資本二十八個事業體的經理人就如同創投資本家般,將時間花在獵取現行企業版圖外的商機。一九九八年的規劃會議中,有人提議每個事業體都由三十歲以下的中、低階主管組成一個小組,並賦予他們重任,要他們找出被那些「腦滿腸肥的老經理」錯失的機會。這些年輕的小組提出一連串新奇的創見,其中好幾個點子集中在公司應如何運用網際網路。「新財富」創造自「新點子」,而「新點子」又多由「新聲音」發出。你正在傾聽組織中所發出來的這些聲音嗎?
資金的市場
過去十年來,如果能成為「矽谷股份有限公司」股東,可真稱得上是人生一大樂事,因為這家控股公司囊括了矽谷所有新成立的高科技公司。看看統計數字吧!一九九三年第四季,有六十三家公司籌到創投資金,其中有二十六家在一九九八年底前已經公開上市。如果投資人以原始發行價格買進這些公司股票,則在一九九八年底,其投資回收率將高達一七○○%。一般創投資金公司的內部回收率(Internal rate of return)預估在四○%左右,而且操作得最好的公司獲利往往遠甚於此。
「創投資本家」不是對財務金融一竅不通的笨蛋,但他們也絕不以「財務長」的思考方式行事。儘管兩者同樣投身於籌資計畫,但是矽谷的資金市場,完全不同於大公司。第一項差別就是籌募資金的管道。處於大公司由上往下數第七級單位的職員,要籌得幾十萬美元來嘗試新點子,談何容易?對遠離管理高層的人來說,不管數額是五十萬美元,或五千萬美元,投資的障礙似乎都一樣難以跨越。
大部分公司設有分級核准制度,高階經理有權核准的投資額度,比低階經理來得高。但是,不論牽涉的層級及金額高低,對於風險避之唯恐不及,則如出一輒。有些風險,對大公司整體來說,微不足道,但對小單位或對年輕經理人的事業來說,卻茲事體大。想以幾十萬美元來冒個險的熱情創業家,也必須跟一擲數千萬美元的部門副總裁一樣,提出無懈可擊的創業計畫。但是,對於實驗性的新事業投資一筆小錢,與對既有的事業投下一筆不可變更的巨額資金,都設立同樣的門檻,這合理嗎?讓身懷絕佳創意的人能獲得資金,以製造出一項新產品,設計出一項新的行銷手法,或僅僅是充實一項創業計畫,尤其牽涉的金額實在微不足道時,有必要如此百般刁難嗎?
在多數大企業的思維裡,凡事如屬無中生有(nonincremental)者,必定是高風險,如為在既有基礎逐步加碼(incremental)者,就是低風險。但在快速變遷的世界裡,事實往往恰好相反。創投資本家是冒險家,但是他們所冒的並非大風險。摩托羅拉投資銥計畫,AT&T跨入有線電視產業,孟山都花費幾十億美元在種子公司,新力押注十億美元在新的遊戲晶片上,這些才是大風險。創投資本家尋找不用花大錢就能起步的機會。Hotmail的初期投資不過三十萬美元,轉賣給微軟之後卻翻滾為四億美元。推動矽谷發展的不是大筆大筆的鈔票,而是源源不絕的絕妙創意。創投資本家在他們支持的公司極力推展「簡樸」文化。因為這些創投資本家親身投入公司的事務,協助指派管理團隊,坐鎮董事會,與公司所有人共同謀劃策略等。他們處在有利的位置,瞭解何時可加倍投資下注,何時應削減投資,甚至撤資。跟創投資本家比起來,一般公司的財務長實在是揮霍無度。
矽谷新創業的公司,大約有三分之二由「天使」(angels)那裡得到初期的資金支援。「天使」指的是提供資金挹注新公司的有錢人。通常每個天使大概拿出五萬美元,一般新公司第一期需籌足的資金則約為五十萬美元。而一般大企業年度財務報表尾數的誤差,大約也是這個數字。但是貴公司滿腔熱誠的創業家,上哪裡找到十個願意各投資五萬美元的「天使」?
有創意的新事業提案絕少順利通過傳統的財務審核。只要市場規模及市場成長預估,有一絲絲模糊,整個提案就會嘎然而止。如果重要的營業假設有絲毫搖擺不定,別指望會有資金挹注進來。如果財務預測沒有大量的分析做靠山,管理高層連看都不看。最典型例子是某家汽車公司,最初遲遲不願投資生產廂型休旅車(minivan),該公司一位高階經理告訴我,他們的邏輯是:「根本就沒有市場,要我們怎麼投資?」等到這家公司蒐集足夠證據,確定廂型休旅車前景大有可為,已經比廂型休旅車的先鋒克萊斯勒(Chrysler)落後一百萬輛了。
矽谷資金市場的運作方式非常不同。讓我們跟Hotmail的創辦人,也是矽谷最炙手可熱的年輕創投資本家約佛森(S. Jurvetson)談談,問他如何評估商業點子的潛質,他會跟你這麼說:
我問的第一件事是:「哪些人會在乎這個點子?這個點子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基本上,未來漲幅多大?」我想投資成長空間無限的東西。我問的第二件事是:「它會像雪球般,愈滾愈大嗎?要如何擴大規模?有什麼機制可以促使收益不斷增加?它能像病毒一樣不斷擴散嗎?」最後,我想知道這個人有多投入。我從不投資在那些說「我將要行動」的人身上,我只投資在那些會說「我已經做了,但還需要一些資金來『繼續前進』」的人。「熱情」可要比「經驗」來得重要。
和典型的財務長比起來,創投資本家對於創業計畫書應包含什麼內容,看法迥異。讓我們再聽聽約佛森怎麼說:
創業計畫並不像預算一樣,只是張合約。它其實是一個故事。訴說著有關機會,有關變動、以及有關你如何創造並攫取價值的故事。我工作時從不用Excel系統,我也從不計算數字或建立財務模型。我認為預測只是種對現實的錯覺。我根本就不管它。原則上,我才不管「內部回收率預測」(IRR forecast )這類東西。但是我花許多時間去思考事情的格局可以大到什麼程度。
重點是:大多數公司的投資預算,旨在確保公司永遠不會下注在無法產生適當收益的投資。但是為了徹底避免意外損失,典型的投資預算制定程序,往往也為收益設下無法突破的上限。賠掉的錢人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清楚誰的計畫虧了錢),但少賺的錢大家卻都看不到。
創投資本家一開始就對輸贏有著非常不同的期望。五百個創投提案中,由五名合夥人組成的創投公司可能只會投資十個案子,他們將之視為投資組合(a portfolio of options)。而十個投資案之中,有五個會一事無成,三個還算成功,一個會賺了一倍,另一個則會翻滾為一百倍。因此,目標是確定投資組合裡有一個大贏家,而不是完全都不可以出現輸家。
多數大企業中,有眼光看出全新商業模式的人,必須向舊模式的捍衛者要求提供資金。而這些掌管老東西的人,往往卻對新點子握有否決權。想瞭解這種情形會產生什麼問題,只要想像一下,矽谷每個創新的夢想家都得跑到比爾蓋茲面前要求資金,那會是怎樣的情形?很快地,矽谷每個人都會拚命延長「視窗」的授權。再會了,網景!再會了,網路電腦(Network Computer)!再會了,Java 及Jini!再會了, PalmPilot!所有挑戰微軟現有商業模式的其他人,都再見了!
創投資本家不會過問,某一個創投案是不是會擊敗另一個創投案,也不會去追求綜效(synergy)。沒人會追問,這個新的創投案跟我們既定策略是否一致?沒錯,「綜效」本身是件好事,「一致」也是種美德,但如今一般商業模式的生命周期只比蝴蝶長一些,而比狗兒的命還短,我們實在需要多想想那些與既定策略不一致的商機,說不定其中有個機會,遠比你現正埋首其中的計畫,更有吸引力。但是,除非你創造一個資金市場,肯在非正統的計畫投入一些資金,否則你怎麼知道結果會如何?(請參考附文「與其分家另起爐灶,不如由自家往上提升」)
當新點子對於受當權者呵護的現有事業產生威脅,可能取而代之時,往往會遭到打壓,無法翻身。但是,每家公司都知道,與其生意被競爭者取而代之,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解決這個汰舊換新的問題並不難,你只要確保那些為非傳統商機尋找資金的人,不必向捍衛傳統的守門人伸手乞求。這就是殼牌石油的做法。在「改變遊戲規則」的程序中,殼牌石油創造出一個資金市場,完全與傳統的決策程序分離,因為傳統程序全被過時的投資需求所把持。創新者可以隨時去找「改變遊戲規則」委員會,獻上自己的錦囊妙計,不必枯等年度預算來臨。而且他們一定立即知道結果。所以,在大企業中當然可以創造出「鼓勵創新」(Innovation friendly)的資金市場。
人才的市場
想像一下,如果你手下表現最好的二○%員工在一年內相繼離職,怎麼辦?這在矽谷已成家常便飯。跟其他換頭路的人比起來,矽谷人對於換公司一點也不覺得不安。當然,矽谷人為錢而跳槽,不過原因不止於此,矽谷人更會為了有機會參與下一件妙事而跳槽。追求絕佳商機的公司,才能吸引到最棒的人才。如同一位創投資本家坦陳,「頂尖的人才追求頂尖的機會。」
每個矽谷的執行長都曉得,如果不能提供給手下最振奮人心的工作,以及最引人注目的榮景,他們就會紛紛求去。近幾年來,諸如蘋果電腦及矽圖(Silicon Graphics)公司都面臨人才庫大出血,思科及雅虎等新崛起的公司像塊磁鐵一樣,吸引了聰穎、有天分的人才紛紛靠攏。英圖(Intuit)電腦的總裁庫克(S. Cook)深諳人才市場裡殘酷的事實,他說,「每天早晨醒來,就會想到,如果我的手下不能感受到偉大的願景和快速的成長,他們會轉身就走。」其實用不著擔心,英圖公司裡那群靜不下來的創新者,正忙著將公司改造為網際網路的金融服務業領袖。
矽谷的人才流動速度驚人,令一般人力資源經理頭暈眼花。在舊經濟裡,員工常被視為有如簽下賣身契的僕佣,部門經理認為組織裡的重要人才都應任其擺布。如果這些人是在南彎(South Bend)、聖路易(St. Louis)、迪摩尼(Des Moines)、納許維爾(Nashville),或其他上百個不像矽谷那樣景氣蓬勃的城市工作,他們可能不容易跳槽。但是也不該因此就將有企圖心,又有創意的員工緊緊綁在慢慢沈沒的策略甲板上。
正當每個公司或多或少都在進行「分配資源」時,卻幾乎沒有任何一家公司著手於「人才分配」,更別說開放人才市場,這不是很令人驚訝嗎?投資預算的決策程序過程儘管可能僵化刻板,充滿對老企業的懷舊之情,但至少還有一套程序來決定每種生意一年該分得多少資金,而且也有些方法可讓人評斷某種生意運用資金是否明智。但是卻沒有一套程序或方法可以評估看看,公司裡最傑出人才都為公司最棒的新機會全力以赴,還是在垂死的企業裡逐漸窒息?你可以參考人員的流動率,但那只是故事的一部分而已。人往往在實際遞出辭呈之前,心理上早就辭職了。創新、目標及刺激,乃是為企業家精神注入生命的氧氣,一旦欠缺氧氣,即使最有天分的人也會很快腦死。
有志創業之士想在大公司裡取得創業資金已經夠困難,若想要挖到頂尖工程師或是行銷人才,更是難上加難。公司的部門經理或是某項事業的頭頭,總覺得有權占盡好處,他們會說:「搞清楚,錢都是我們賺的,我們當然應該用最好的人才。」但是一個才氣縱橫的員工,在已經上軌道、可放任自行運作的業務所產生的邊際價值,比起他對尚在車庫裡草創的新事業所創造的價值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迪士尼深諳此道。他們擅長於將自己最佳的人才,送進嶄新的非傳統商業領域。不論是製作百老匯音樂劇、發展郵輪旅遊事業,或是開設公司旗下第一個住有活生生動物的主題公園。迪士尼麾下最幹練的陣容,人人爭先恐後想涉足最新的或最獨特的領域。開發新領域被視為是事業上的重大成就。至於迪士尼的高階主管則善盡職責,努力化解狹隘的利潤中心觀念,因為這種觀念常常扼殺人員由現行部門轉進新領域的機會。
殼牌石油也一樣不斷努力,降低員工流通的障礙。最近他們採行一個稱為「開放徵才」(open resourcing)的求才模式,在公司內部網際網路貼上工作機會的清單,員工可預先於兩個月前提出通知,然後改任自己感興趣的工作。員工自由從事任何足以激發想像力的工作,毫無障礙。孟山都也採用類似的方法。一位參與孟山都由化學工業巨人轉型為生化科技先鋒的人員這麼說:「因為我們並沒有許多框架限制,人才自然會往成功及創新之處流動。我們有一套自由市場制度,員工可任意移動,因此在沒有什麼發展的領域,人員會紛紛流出。以前,人力資源部門的功能在於處理像﹃經營發展﹄及﹃績效評估﹄這樣的業務。如今也負責促進人員流通。」
在孟山都,公司上下每個人都可以指出改造公司,開創新境界的重要計畫。貴公司呢?你手下最有創意的人,能指出十個旨在改造公司及產業的反傳統的創投計畫嗎?如果那些人想自告奮勇參與這些計畫,容不容易?
當然,許多公司都會將內部的職缺公布出來。但是人才市場絕非僅止於此。員工必須相信,想大有收穫,最好的方法就是投身於創新的行列。因此,公司需對樂於嘗新冒險的員工,提供額外的誘因。也就是對每個勇敢放棄既有事業的安全感,而追求嶄新機會的員工,多加鼓勵。只排除移動的障礙還不夠,公司必須主動提供誘因。
調整工作的機動性有助於提高對公司的忠誠度。當員工投身的計畫及團隊深深吸引住他們的時候,自然會信守承諾。儘管他們不見得能永遠效忠,尤其當一個商業模式已開始油盡燈枯的時候,但是他們既然以實際行動表明心意,自然不太可能會加入懷有二心的「呆柏特」一族。
許多公司已經為無法在內部創造人才市場,而付出代價。有熱情、又有能耐創造新財富的人,紛紛捨棄舊經濟,迎向新經濟。當AT&T的副總裁們開始往西岸遷移,情況已開始變化。甚至美國那些一直為企業生涯做準備的傑出MBA,也摒棄過時的後衛防守,轉攻前鋒。現今二○%的哈佛MBA畢業生投向員工不到一百人的公司,另外二○%的史丹佛MBA畢業生則選擇人數少於五十人的公司。當然仍有些人想進入企管顧問領域,為鞏固副總裁們的地位,奉獻心力,但愈來愈多人想要給業界當權派一點顏色瞧瞧。他們自信天資聰穎,而且野心勃勃,他們投向人才市場效率驚人的公司。這些公司不會對他們的貢獻設限,不講求先來後到的「學徒制」,也不必侍候資深合夥人,更不會要你阿諛奉承。如果你無法在公司裡創造出活躍蓬勃的人才市場,你絕無機會雇用這些人,而原本只是慢慢流失人才的細縫,終將破裂,使人才隨急流奔去,無法挽回。
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手下的人是創意充沛而且野心勃勃,自覺被困在垂死的企業中,他們一定會離你而去。問題只在於,他們離開去加入其他公司,或是去加入你公司裡類似「改變遊戲規則」的小團隊罷了。簡而言之,他們將為自己及其他外人創造新財富,或是為自己及你的股東創造財富?除非你鼓起勇氣揚棄既得利益心態,不再壓制人才及資金,否則無法在公司內部創造出人才市場。而且,只有當你真心相信,想創造更多財富,必須放手讓有企圖心、有能力的員工自由發展,不再將他們綁在氣數將盡的企業裡當做人質,才能真正創造出公司內部的人才市場。
創新的前鋒領域
我們正站在新產業秩序的曙光處,將規模及效率至上的世界拋在腦後。我們剛開始邁出嘗試性的步伐,跨入一個新世界,在那裡「想像力」「實驗性」及「敏捷性」是創造財富最主要的催化劑。「分配資源」在舊世界儘管行得通,但如果企業想要在新世界裡獲得豐厚的財富,他們需要的不僅於此,也不同於此。不管在理論上或實務上,「吸收資源」才真正與講求自我組織,自動自發及速度的新世界相容。
機會在新世界裡稍縱即逝。等到行事謹慎的副總裁下定決心,扣下板機時,那些急躁又年輕的創業家早已成為億萬富翁了。所以,如果有心建立起自己的創意、資金及人才市場,你最好別再等待。殼牌石油、維京集團、奇異資金及孟山都等企業已創下範例,但你不該指望萃取它們經驗的精華。如果真有本必勝秘笈,可供照本宣科,你恐怕反而比現在還更落後。你應該認清「吸收資源」不像新程序那樣簡單,這不是知識管理或蒐集資料。這根本就是創造財富的新考驗。
矽谷的公司正在挑戰產業界的貴族階級,範圍橫跨汽車零售、保險、書籍販售和廣播媒體等。但是新舊經濟間真正的競爭,並非發生在個別的公司與公司之間,而是在差異甚大的體制(regime)之間。如同「共產主義」及「資本主義」是兩種互相競爭的經濟體制,「分配資源」和「吸收資源」也是彼此相互角力的創新體制。如果「創新」是用在為既有的商業模式錦上添花(想想櫻桃口味可樂與標準口味可樂的對比),那麼「分配資源」會運作得不錯。但如果目標在於開創新奇的商業模式(由網路上下載音樂,與在淘兒唱片行買CD唱片相對比),或是將既有的商業模式改頭換面(戴爾的量身定作及直銷策略),則「分配資源」完全不適用。後工業時期的經濟,每分鐘都在加速變化,這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經濟變革。任何想從中獲利的公司必須先自問,自身的創新體制是否足以迎接挑戰。
長久以來,大家一直有個毫無根據的信念,認為大公司一定會輸給靈活機變的創業公司,也認為市場上的老公司永遠無法與矽谷的創業熱情匹敵。我打心底不同意這個看法。事實上,談到創新,大公司有種種優勢,在許多方面都強過矽谷。大公司資源豐富。他們握有現成的資金,只要能學著在敵視風險的「分配資源」模式,補上機會掛帥的「吸收資源」策略即可。它們通常有「品牌」及「行銷管道」資產,能讓新的創業計畫迅速上路。如果當初沒有找到方法擷取IBM的品牌及行銷管道力量,全能的微軟如今也不過是條小魚。理論上,大公司將既有的人才重新安插到新部門,遠比新成立的公司勸誘未來的員工忍受換公司的紛爭,要容易得多。創投資本家往往將炙手可熱的點子輸給敵對的金主,但對大公司而言,至少應該優先享有自家員工所創造的好點子。
矽谷之所以存在,並非因大公司無力創新,而是因大公司不願意捨棄緊密的「分配資源」安全網。以紀律嚴明,由上到下的方式來分配資金及人才,能讓高階主管享有一種控制感,但是處於一個隨時可能被闖入者取代而變得無足輕重的世界中,這種控制是虛幻的。是的,你可以竭盡所能,確保從未將任何一份資金,或任何一位好員工,任意虛擲到沒有任何安全防護的事業去。但在這過程中,你會把未來及財富輸給那些更勇敢無畏的靈魂。(本文譯自《哈佛企管評論》)
Translated and reprinted by permission of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This article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under the English title 〝Bringing Silicon Valley Inside〞 by Gary Hamel in the Sep/Oct 1999 issue.
昇陽如何照亮自己的未來
如同在呆板、古老的「工業時代」企業一樣,「分配資源」在龐大、活躍的矽谷公司中也會扼殺創意。昇陽微系統公司是矽谷的一則傳奇。在八○年代早期,公司的四位創辦人創建了高階工作站業務。昇陽早期的工作站賣價高達四萬美元,當其中一位創辦人貝克托憲(A. Bechtolsheim)建議使用全新晶片技術,將工作站造價壓低到一萬美元,他馬上碰壁,不斷受到質疑。原因很簡單,昇陽用於開發產品的分配資源程序,極度偏袒對現有產品做「漸進式的改良」(incremental improvements)。貝克托憲挫敗地離開公司,以自己的資金製造該產品的原型。當昇陽終於見識到這台優雅的新電腦,其高階經理趕緊邀請貝克托憲回來加入他們。三個月之內,命名為SPARCstation的新工作站,銷售已凌駕昇陽產品線的其他產品。
不是每個創業家都跟貝克托憲一樣心無旁鶩,而且大部分都缺乏資源去資助自己的夢想。如果貴公司執意藉著專為「漸進式主義」(incrementalism)服務的「分配資源」程序,逼退一個又一個創意,那麼,終會將數以百萬計的潛在財富,拱手讓給能夠瞄準未來的創業公司。(林佳蓉、張玉文、李俊明譯)
維京集團驚人的事業製造機
多數大企業必須費盡力氣,設法點燃創業精神的火苗,但是維京集團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火勢熊熊。如同一位資深經理所說,「它是個有品牌的創投公司」。維京絕不會被誤認為是思想守舊的老公司。這個身價三十億英鎊,創設將近兩百種新事業的集團,向世人證明:「創意」「資金」及「人才」也能在規模龐大,版圖遼闊的組織中自由流動,如同矽谷創業公司一般。
維京的商業組合毫不設限,包括超大型娛樂商店、電影院、新潮有趣的航空公司,「多合一」消費金融服務、廣播電台及客運火車服務。(維京一度還涉足保險套事業,不過很明智地避開使用「維京」這個品牌。不同於其他有遠見的生意人,維京的總裁布萊森(R. Branson)不把自己的視野限定在特定產業,他擁有足以創造出嶄新商業模式的眼界。與其說他發明「新事業」(new business),不如說他發明「事業製造機」(Business-Making Machine)。
維京的商業創意無所不在。隨著公司不斷成長,布萊森依然對想提出新點子的員工敞開大門。一度,每個員工都有布萊森的電話號碼,他一天會接到兩、三通對新事物躍躍欲試的員工打來的電話。現在他每天接到大約五十封員工寫的信。而他為員工所舉辦的年度「家庭派對」,已擴大成歷時一週,三萬五千人參與的盛會,這又是另一個攔住總裁講話的機會。
舉個具有代表性的事例,有位女士認為維京航空應該為乘客提供「馬殺雞」服務。她堵在布萊森的門口,直到布萊森同意讓她在肩膀及脖子「馬」上一節。現在,機上按摩服務已是維京大西洋航空頭等艙的加值服務。另一回,一位即將結婚的空服員,想到成套的婚禮服務計畫,提供由結婚禮服、外燴、加長禮車到安排蜜月旅行等項目。這位女士後來成為「維京新娘」(Virgin Bride)的第一位執行長。維京萌芽中的網際網路事業,則是由維京媒體集團另一家公司的某位員工所開創。
布萊森和他的副手竭盡心力,將「放膽說出來」(Speak Up)的文化注入維京。公司並沒有閃閃發亮的企業總部,只有一幢龐大、稍嫌簡陋的屋子,座落在倫敦的荷蘭公園裡。公司的會議經常在一個可俯視小花園的小溫室裡舉行。公司裡沒有嚇人的主管特權等繁文縟節,也沒有工作清單,因為公司咸信這會限制員工的表現。在公司的扁平型組織裡,資深經理與第一線員工肩併肩工作。高級主管及「平凡」員工間密切交談的程度,在一般像維京那種規模的組織裡,可說是前所未見。舉個例子,公司裡財務服務部門「維京直達」(Virgin Direct)的總經理,經常在當地的餐廳訂下八個位置,任何有新點子的人都可以要求一個席位。
除了這些非正式談話之外,維京也設立了正式的機制,以確保好點子得以出頭,獲得適當的注意及資金協助。公司的企業發展部門(business development function),一度由一名擔任過創投資本家的主管領軍,向公司所有經理人徵詢新創意,並組成非正式小組來評估最有發展前景的計畫。「維京管理」(Virgin Management)是維京集團最像「總部」的部門,這個小組由充滿創意的人才組成,協助開創新事業,並將公司的價值觀注入其中。企業發展與「維京管理」扮演的角色,與催生新事業的創投基金董事會,並無太大差異。布萊森主要的助手之一懷特洪(W. Whitehorn),將公司總裁比擬為對矽谷新公司挹注創業資金的投資「天使」。
維京對投資新事業的審核過程,不太像傳統的企業。審核的標準主要是看四個問題(一)改造市場,以及帶給消費者新利益的潛力如何?(二)這機會是否夠「顛覆」,而有資格掛上維京的品牌?(人云亦云的策略絕對禁止)(三)維京在其他事業所累積的技巧及專長,對於這個新機會是否有助益?(四)有沒有辦法將投資風險控制在合理範圍內?正如維京企業發展部門的現任主管麥考倫(G. McCallum)所說,「最佳的商業計畫與財務無關,而是完全奠基於顧客真正的需求,以及徹底瞭解如何以新的方法來滿足這些需求。只要為顧客設想周全,數字自己就會好好表現。」
維京創造新事業的模式,跟它的「多產」一樣獨特。有多少公司,每個員工都知道自己從事於「創造事業」的事業?有多少公司,每個員工都深信成功之道在於顛覆成規?有多少公司,每個員工都知道自己的心聲能「上達天聽」?在矽谷之外,你找不到幾家的。(林佳蓉、張玉文、李俊明譯)
與其分家另起爐灶,不如由自家往上提升
將矽谷模式帶進公司,其目標不只是創出新的事業,也在改造既有的商業模式。公司往往將內部創業的焦點集中在新事業,而這些新事業常常與公司的核心業務毫不相干。一旦這些新事業開始產生動力,往往脫離母體成為獨立的公司,有自己的資產結構及股市排名。但是這些另起爐灶的公司,對公司基礎事業的轉型實在助益有限。當全錄公司的本業成長率不到兩位數時,全錄在帕羅奧圖的研究中心,將許多成功的創業公司獨立出來。
其實,將現有事業升級(spin-ups),通常比另起爐灶設置獨立公司(spin-outs),來得有價值。如果某項創意威力十足,可以徹底改善既有事業,就不應該讓它備受冷落而枯竭;反之,應該將之提升為全公司努力的目標。成功引進矽谷模式的公司,應像殼牌石油一樣,在既有的種種事業中進行一些「改變遊戲規則」的實驗,這邊弄一個新的定價策略,那邊試一個反傳統的經銷模式,還在其他地方想出產品組合的新方法等。這些實驗應該是規模小,而範圍明確。一旦看起來大有可為,就應將它們升級,成為企業轉型的主要計畫。(林佳蓉、張玉文、李俊明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