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曾有北一女畢業生提及你回母校演講時,告訴學妹們說你高一、高二不用功,高三才全力以赴,考取台大。這給她們很大的激勵。
答:我是回北一女去做見證。
問:你是基督徒?
答:我們家是很多代的基督徒。我的外曾祖父是台北雙連教會的第一位長老,舅公是雙連教會五十五年的牧師。基督徒有所謂的reborn(再生),就是真的自己感應到神的存在。我在高二的時候,覺得變成重生的基督徒。
問:你如何感受到神?
答:第一次是在關渡基督教書院,參加高中校園團契舉辦的靈修會,在一個滿大型的禱告會中,遭遇到生平第一次的聖靈感動,讓我覺得活在這個社會上是有意義的,不是隨便走一遭。基督徒常說,做這件事是因為要榮耀神,因為祂創造我,祂愛我,祂給我目標。從那之後,我就很認真過日子。
發揮天賦,認真過日子
問:你如何認真過日子?
答:每一個人生下來所獲得的是不一樣。可是祂就是給我這麼多天賦,我不應該浪費。這一生,不管長短,我能做什麼,我就要做多少。平常我不太講,因為人家會覺得我唱高調。像有人問我對什麼事有興趣,我會說,跟國家社會有關的事我都很有興趣。人家聽起來好像有點……。
問:那你覺得你的責任是什麼?
答:每個階段的責任都不一樣。例如學生階段,我就認真念書,做事時就努力工作。高中時,我自己認識神,覺得應該告訴別人,放假就在山裡傳福音。
進入台大,就參加登山社,我常在山裡面。因為我滿愛講話,所以覺得應該去告訴人家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強調要盡本分,所以變得比較謙卑,覺得很多東西是神給我的,有多少東西我就好好努力。我很樂觀,我喜歡看好的那一面。
像我現在回頭看一些事情,譬如我念的是北一女、台大,成績上下起伏很大,就可以從中看到一些樂觀面,我知道成績不好的感覺,這是那些從小就得第一名的學生所不知道的;他們可能習慣第一名,不太能接受不是第一名。
小時候,我媽媽很忙,可是我們很愛看電影。媽媽常在忙完一個月、或者手中的研究報告告一個段落之後,在晚上九點鐘告訴我:「啊!我們去看電影。」然後就去看晚場電影。
我們母女倆很樂觀,常常說:我們去「趕趕看」。到了電影院,即使晚十分、十五分鐘,也從不會遺憾電影的前段沒有看到,而是很高興地說:「你看,我們今天來看電影。」我們家的氣氛很樂觀,因為媽媽一直是看起來很高興,我們會受感染。
我媽媽從來沒有要我去做什麼。事實上,她對我的希望就是身體健康、平安快樂。她從來沒有給我壓力或期許。
為什麼我取名「憶如」?就是「如心意(憶)」的意思。她只要我快樂,做我想做的事。
發現自己、做自己
問:為什麼你那麼喜歡看電影?
答:電影反映人生,你不覺得嗎?在電影裡可以看到很多的人生。電影很新鮮,雖然比較誇張,看電影才能跟得上時代的脈動。
問:你的人生哲學是什麼?
答:我覺得人生最可貴的是真理。
問:可是真理是很難知道的,你如何知道什麼是真理?
答:對,很難知道。可是我還是覺得它是最可貴的。
問:生活上,你如何知道什麼是真理?
答:生活上,對自己很忠實是一件很truthful的事情。所謂對自己很忠實,是在不侵犯別人的條件之下,你自己真正是什麼,然後就做你自己。
問:可是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能做什麼?
答:這很難追尋。常常有人到了八十幾歲仍在尋找自我。你要追求自我的前提是要有自由;沒有自由,就到處受限。我因為從小生長在非常自由的環境中,be whatever I want to be(就很想要做我自己),去find out what I am (去發現我是什麼),這是家裡給我的自由度。
問:你覺得你跟母親相像嗎?
答:我覺得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我們都很樂觀、積極。我做很多事情是不太看結果的,她也是。這有點像準備考試,你盡力了,有時候考六十分,當然會覺得很傷心;但一般來講會考八十分,有時候運氣更好,可以考九十分;甚至有時候你幾乎都會,還可以考一百分。因此,可以enjoy(享受)的其實都是process(過程)。
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要積極、盡全力去做,所以我辭掉台大的專任教職。
不要陷入無解的矛盾方程式
問:那麼母親對你究竟有哪些影響?
答:我的母親除了曾任教於台大經濟系三十餘年,同時亦在政府財經部門工作二十餘年。母親治學及工作態度嚴謹、認真;日常生活中,則處處可見她的勇氣、智慧、效率及創新。母親之於我,是良師,更是益友及知己。
我在台大政治系就讀的第三年,開始選修經濟系為輔系,並修習母親當時在台大經濟系講授的課程「總體經濟學」。往往一大清早起床,只為了去教室占位子,當時上課盛況,歷歷在目。不會忘記的,更是從那一門課的啟發,我認知總體經濟政策目標的多樣化與衝突性。在有限資源及無限需求的矛盾中,「選擇與取捨」,是技術,也是藝術。
培養「選擇與取捨」的能力,是母親給我終身受用不盡的資產。經濟學最根本的概念便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經由將經濟學實踐於生活中的母親,我自幼便學習如何在魚與熊掌之間做選擇。從小我說我想要這樣、要那樣,媽媽就會跟我說,那是矛盾方程式。在經濟學中,矛盾方程式是無解的,要求的是一個最適選擇點。
母親尊重我的選擇、信任我的決定,這在我大學的四年中,有個很明顯例子。大學一、二年級時,忙於社團活動,我的時間及精力都沒有用在課業上,很多學科都是勉強過關;但在大三、大四的兩年裡,我不但每學期修習政治、經濟二十幾個學分,而且平均分數達八十八分、八十九分的水準,創當時台大政治系記錄。對於這些,母親均看在眼裡,卻因信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從未批判。這種態度,培養我自我判斷及做決定的能力,也養成我自信及獨立的個性。
問:你的父親曾是台大政治系教授,母親也在台大經濟系任教三十餘年,你大學主修政治,輔修經濟,剛好是你爸爸和媽媽專業領域的結合。
答:對,我覺得政治學和經濟學都非常有趣。大三時,我最喜歡的課便是政治思想史,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啟發了我開始念書的原動力。在芝加哥大學修經濟學博士時,我最喜歡的課則是經濟思想史,當時主修的領域一為國際貿易與金融,另一就是經濟思想史,跟從一位思想史大師、也是諾貝爾獎得主的史笛格勒(G. Stigler)教授學習。思想史的生動有趣在於,你可以看見幾百年來人類思想的改變。是事件的發生引導人改變了思想?還是因為思想改變,才改變人的行為,以致發生一些事件?不論從政治思想史或經濟思想史,你都可以看見以上兩項的交相作用,政治與經濟比較對照之下,則更為有趣,譬如經濟學上所爭論的政府該不該干預市場,事實上便和政治學上所討論大政府或小政府有極密切的關係。
在最適的選擇點選擇
問:那你的人生怎樣抉擇?
答:抉擇是,在你能達到的範圍之內,選擇讓你覺得最有報酬的事情。
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事情。像大一、大二時我選擇社團,所以沒怎麼念書;到大三、大四我選擇念書,四個學期都名列前茅。台大圖書館位子搶得很厲害,所以我必須在八點開門時,就進去搶位子,上完課再回圖書館,每天待到晚上十點半、圖書館關門我才走。一個禮拜七天都在讀書,與大一、大二的生活完全顛倒。我決定要這樣做,就會很容易投入。
問:你的生涯選擇如何?
答:我是看自己在每一個階段應該做什麼,然後再發揮我的潛能。不是為了自己一定要成為最好的,因為很難定義什麼是最好的。是追求錢?還是追求名?而是讓神挑到我這個人,在每一個階段內,最不辜負祂給我的天賦。
我沒有特別的生涯規劃,而是看在什麼時候、自己做什麼最有用。就像經濟學,在有限的資源下,你有基本的預算,必須在這段時間選擇走這條路,還是另一條路?你口袋裡就這麼多錢,你必須選擇買多少X和多少Y?
有時候,可能三年前的最適選擇,現在卻不適用,所以你必須換選擇。依據這樣的原則,我大學時念政治、經濟,可是覺得商科的東西還不夠,所以出國念MBA。念完芝加哥大學後,繼續念經濟學博士。畢業後,我究竟要在大學教經濟學或財務學?我會思考:台灣缺什麼?台灣可能較缺財務學的人才,因此財務學應該比較好。
問:你的家庭與事業如何兼得?什麼是你的最適選擇點?
答:如果一定要選的話,不能像社團與學業那樣,只選一個。家庭與事業兩樣都很重要,不能有一樣完全放棄。
問:總會顧此失彼吧?
答:我想花在上面的時間如何過的品質很重要吧,這有點是針對女性所講的話題。我不太喜歡談這個話題,就很少有人會去問男性:「你如何兼顧家庭與事業?」
問:那你有沒有找到人生的最佳選擇點?
答:到目前為止,我覺得走過的每個階段都是我最想要做的。譬如我念經濟、企管碩士,瞭解財務與市場行銷,交一些MBA的朋友,MBA的朋友與學經濟的朋友不一樣,著眼點不同。
即使走過的路不是最完美的,也沒有關係。你嘗試過、你盡力,然後你得到多少,上帝會給你,這是我的信仰。
問:你擔不擔心新公司明天會如何?
答:《聖經》上說:你們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你看路上的花草,上帝尚且給它們露珠,你何必擔心會過不了明天?物質的東西可多可少;多的時候,車子開好一點的,少的時候,車子開差一點的;屋子也可大可小。物質的東西是有彈性的,不要出門就要講排場。
問:在求學過程中,芝加哥大學的教育對你有何影響?
答:在芝加哥大學受教於史笛格勒教授,對於兩百年來經濟學的理論發展與社會實證之間的互動,有相當深的體認,也從而瞭解不論今日經濟學多麼數理化,終究是一門研究人類行為的社會科學,不能獨立存在於實驗室中。經濟思想史從兩百年前亞當史密斯的政治經濟學念起,與我大學時最喜愛的政治思想史,有許多互相輝映之處。在芝大求學時,尤其碰上中國大陸開始經濟改革,對於制度的改變,所引起的種種社會經濟變遷,是我時常與老師、同學互相討論、思想交流的主題之一。
在芝大的另一門主修則為國際貿易與金融。選擇這個領域是基於國際貿易對台灣的重要;而金融,特別是國際金融,則是台灣人才較缺的一環。博士論文則專攻匯率動態及貨幣政策之理論與實證,尤其偏重預期心理的影響。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杰可伯富倫可(J. A. Frenkel)為當今國際金融貨幣學界頂尖學者之一,我是他當年在芝大所收的最後一個學生。他在一九八六年離開芝大後,曾任國際貨幣基金會(IMF)研究部門總裁數年,現任以色列中央銀行總裁。
杰可伯對我的影響亟深,我因為和他是對門鄰居,常有機會搭他便車上學,從他那裡尤其學到「在壓力下正常工作」的能力。平時學生找他談論文,或艱深的數學公式,他都要求我們不得攜帶紙筆,且須和他同時跑進跑出研究室,還要能一邊用「路人都聽得懂」的方式去對他提出問題,或辯護自己的立場。記得我有次告訴他:「你給我們壓力太大,以至於我昨夜夢到你對我說:在一分鐘內告訴我論文的重點。」以為可以博得一些同情,但他卻只笑笑說:「結果呢?你在夢中辦到了嗎?」
我在近幾年,常上電視叩應節目,記者及主持人告訴我,他們認為我很適合上叩應節目,因為我常可以在時間的壓力下簡短作答。我的指導教授在這一點上對我的教導,倒是始料未及。
任教紐約,培養國際視野
問:那麼在美國教書多年的經驗裡,你又得到些什麼?
答:在芝加哥大學的最後兩年,一邊準備博士論文,一邊也在系上擔任講師,在經濟系大學部開授「總體經濟學」的課程。學生素質很高,每次上課都是挑戰。但這兩年的教書經驗,也使我日後教書駕輕就熟。一九八六年畢業時,我拿到美國八個學校的聘書,最後選擇了位在紐約曼哈頓的紐約市立大學。選擇這裡的一個原因是對紐約心存嚮往,因為她的人文氣質與多樣性,也因為它是金融重鎮。另一個考慮,則是因為她有經濟及財務學系,可以有理想的環境,兼顧我對財務及經濟的興趣。我後來在紐約市立大學任教六年,由助教授升至副教授,與系上五十幾位同事保持極好的互動關係,包括在一九九○年得到諾貝爾經濟學獎的馬克歐維茲(Markowitz),亦與我在同事的六年間,有極多討論分散財務風險問題的機會。
紐約任教六年,最大的收穫便是培養國際觀視野,能客觀思考台灣財金問題。藉由多次的國際會議,我一方面磨鍊自己做研究的能力,一方面建立各式各樣的國際關係。另外,在這段時期內,也認知風險時代的來臨,對於各種財務避險工具、衍生性金融產品的研究,也是工作的重點。我到紐約的第三年,有一篇論文發表於《美國財務學刊》,這是由美國財務學會所出版的期刊,影響力相當大,也奠定了我更加往財務金融領域發展的一個基礎。
制度與共識是成功的關鍵
問:你曾參加過數十場國際會議,發表論文演說,也因此結交許多世界各國學者,才會共同籌組公司,這些會議帶給你怎樣的啟發?
答:因為參加國際會議,常有機會較客觀地去評估台灣的問題。另外,參與美國的亞洲研究,因此有機會早在一九八○年代便與中國大陸有所接觸。當時他們對我們的瞭解仍十分有限,只是羨慕我們的經濟成長及外匯存底。他們對台灣所走過的路,雖然欣羨卻也有著諸多疑問。藉由討論,我也常去思考不只是台灣,而且是整個大中國經濟圈的種種問題。這對我後來的各項工作,助益甚多。
問:你在一九九三年回國任教,後又擔任台大財務金融系所主任兼所長,這段行政經驗讓你有何體認?
答:一九九三年九月,我回到台灣大學,進入財務金融系。擔任一年教授以後,次年經由選舉,接任台大財務金融系所主任兼所長,任期兩年。經由這項行政經驗,深刻體認公共事務固然需要有力的領導,但制度的健全及共識的培養,更是成功的關鍵。例如建立口試制度於台大財研所的MBA招生程序中,便是靠著系上同仁共識的達成,得以順利推行。
台灣惡補風氣興盛,近幾年來,甚至大學部學生亦須經過補習,否則不易考入研究所。其結果,MBA學生往往較偏向會考試,而非具靈活思考能力者。針對這種弊病,任內建立口試制度。做法為筆試先錄取兩倍應錄取名額(現已改為三倍),再對這些學生加以口試,口試、筆試計分各占五○%。當時口試制度尚屬新創,尤其是五○%的口試比重,引起外校、外所及社會的關切,擔心是否會因此產生「走後門」等不公平的現象。對此,當時全系同仁發揮集體高度智慧,事先共同設計極為完善的口試制度,杜絕不公情事的發生。事後媒體亦對台大財研所口試制度的成功,予以好評,今日此制度已在台大及外校被廣為引用。
另外,為加強國內與國際研究交流,舉辦一九九四及一九九五兩屆台大財務金融國際研討會,分別在國立中央圖書館及凱悅飯店舉行。兩次均在︽美國財務學刊︾刊登邀稿新聞,並給與八篇每篇兩千美元之最佳論文獎,並分別邀請財務方面之諾貝爾獎得主來會中演講。這兩次會議均有六百多人報名參加,引發熱烈參與。加強產官學交流,建立共識。另外,在五年前,財務金融學界人士,一般而言與證券業關係較密切,但與其他金融業,如銀行或與政府,則關係較少。這是與經濟學界相當不同的一點。為求改善,積極舉辦座談會,促進兩方面的溝通與瞭解。在舉辦國際研討會時,除四十八篇以英語進行之學術研討外,更同時進行十二場實務專題座談。對於外國的參與者,則為他們準備實務座談之英語同步翻譯,使得一方面國內產官學界可用中文盡興討論,國外學者又得以很快進入情況,瞭解台灣的金融問題,據以提出他們的看法及建議。
問:你為何在去年選擇辭去台大專任教授職位?
答:辭去專任教職是很不得已的決定,我也覺得十分可惜,還好我仍在系所兼任,並沒有真的離開台大。
辭去專任教職的主因是,依現行規定,國立大學教授不得兼任私人公司負責人,若我擔任顧問公司總經理,按規定便須辭去專任職。這也是魚與熊掌不能得兼的例子吧!
問:那麼你為什麼選擇顧問公司先於台大專任教職呢?你的專業生涯規劃又是如何?
答:我沒有特別的生涯規劃,而是看每一個階段,自己做什麼事能發揮最大的用處。我想這和我基督徒的信仰很有關係。我相信不論一個人的天賦有多少,也不論人生的長短,都應該盡自己的責任,好好努力,才不會辜負自己與生俱來的一切。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覺得成立一個研究國家風險(country risk)的顧問公司,可能可以就我所學,對社會提供更多服務;因此只好辭去專任教職。
問:你對國家風險為何這麼有興趣?
答:我覺得相對於企業風險及個人理財風險,研究國家風險的人比較少;但國家風險的評估,卻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在東亞金融風暴後,就更顯而易見了。譬如台商知道要國際化,投資理財也知道要分散風險於世界各國,但究竟每個國家有不同程度的風險,若貿貿然從事投資,可能虧損極大。在全球資本整合的今日,國家風險的研究工作因此更加迫切。
問:談談你,目前所開設的新均衡顧問公司?
答:裡面的成員都是各國學術界出身,或仍在學術界的研究人員。成員中有些是當年在芝加哥大學的同學,也有一些是這十幾年來,在國際會議中認識的朋友,但這些成員基本上都還是各自在不同的國家工作。我們之所以會想共同成立一個小型研究機構,最主要是大家志同道合,也有一點理想和傻氣,希望可以提供素質高,而又不是以營利為目標的研究成果,能夠服務社會。另外,基於我們對自己國家的瞭解,我們也常感慨,在國際上,對於一個國家客觀的評估,並不是那麼容易達成的,我們因此也希望在這方面,盡一分力量。譬如我在台灣,希望藉著這個研究公司,讓美國的多國籍企業多瞭解台灣,也希望我們的台商對外投資時,多讓他們瞭解及評估目的投資國的風險。
問:可以由哪幾個要素來看國家風險?
答:一般而言,國家風險包括政治風險及經濟風險,但所謂的風險並不單純地指﹁不確定性﹂,而是某種不確定性所可能引發的損失。因此,固然有些客觀的指標可做為衡量國家風險的標準,以經濟風險而言,有經濟成長率、成長穩定性、通貨膨脹率、外匯存底等等;但更重要的是,對每一個特定的投資行為而言,國家風險可能都是不一樣的,因此需要個案的評估。譬如以印尼去年初大幅貶值而言,印尼盾從一九九七年六月一美元對兩千四百印尼盾,貶值至一九九八年一月最低的一美元對一萬五千印尼盾,以客觀標準而言,印尼的﹁國家風險﹂非常的高,但以有印尼盾負債,美元收入的企業而言,則印尼當時的國家風險相對甚低。因此,我們現在替企業所做的國家風險評估,就是除了客觀分析目的投資國的一般風險之外,還會針對企業本身已有的投資情況,去評估這個國家對這個投資行為所帶來的風險。
問:如果當初要你們幫忙評估基金要不要進入大歐洲,你會如何評估?你會給什麼建議?
答:確切的建議,一定需要經過仔細的評估,才可能有答案的,但直覺而言,我們當時可能會建議投資的時機稍微緩一緩。第一個原因是匯率,當時新台幣對美元的價位為三十五,以長期均衡匯率指標來看,當時己經是超貶了;換成歐洲的貨幣,較易遭到匯兌損失。第二個原因是當時歐洲股市空頭的跡象相當明顯,主要是受俄羅斯金融風暴的拖累。俄羅斯在當時外債金額高達兩千億美元,創國際金融史上紀錄,據估計,其中有五百億是欠德國的,整個歐洲股市的風險是相當高的。
台灣的國家風險在哪裡?
問:你如何看台灣的國家風險?
答:現在看台灣將來的風險,最主要還是我們能否建立健全的制度。台灣自去年十二月選舉過後,股市下跌幅度很深,尤其相較於世界其他許多國家股市反彈,更顯得問題重重。但股市短期的波動並不代表經濟發展,目前我們最需要的就是健全股市,改善經濟體質。在一個經濟體制的運作過程中,政府並非不能干預市場,問題是,我們應該注意這些干預手段是否與長期的市場趨勢一致,要是逆勢而行,破壞了市場機制,則不但拉抬股價之短期效果未必能達到,更會顯現長期干預之後遺症。
去年八月,香港政府大戰投機客,捍衛港元及股價的成功經驗,給提倡「干預有效」的人士提供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但是,即使與長期趨勢背道而馳的政策,也不是不可能獲得短暫的成功,但卻是一種賭注,要冒著風險劇增的心理準備,這些都得賴天時、地利、人和等的配合。當初香港政府這場干預之後,美國帶動的全球降息風潮使得各國股市大漲,香港股價也因而順勢上揚。香港政府的成功,因此建立在「運氣」的成分上很高。
台灣很多干預股市的措施就是從當時港府捍衛股價時開始。「平盤以下不能放空」「銀行護盤買進的股票可視為長期投資」等政策陸續出爐,即使這些政策能發揮短期效果,也不是長久之計,一定得選擇適當時機放掉,以免太多不當政策干擾市場運作,反而造成風險。
問:以貿易的角度來評估台灣的國家風險呢?
答:我們看到這幾個月來,台灣出口大幅減緩,這種情況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當然也會影響我們今年的經濟成長率,但是經濟成長減緩,並不代表國家風險就高。經濟成長本來就是隨著景氣循環,會有高低波動,正如春夏秋冬的大自然循環一樣的。
問:中國大陸的未來如何影響台灣?
答:台灣去年相對於東亞各國,表現真的不錯,除了我們體質較健全,過去的市場機能較受尊重,中小企業也較靈活外,也有些是運氣的成分。因為我們最重要的出口對中國大陸、美國、歐洲,都沒有受到太大的金融風暴的影響,他們對我們的進口也因此沒有大幅衰退。相對於新加坡,其實新加坡體質甚佳,匯率相對亦貶值甚多,但經濟衰退的程度則相當嚴重。這是他們受到出口國經濟衰退的影響所致。因此當中國大陸經濟成長減緩時,台灣的成長亦會受到影響。
問:中國大陸會經由哪些方式影響我們?
答:最主要是經由我們對中國大陸出口的衰退。東南亞和大陸產品的同質性較高,競爭性也因此較強。東南亞開始復甦的時間雖然還不確定,但已看到復甦的跡象,等跡象更明顯時,大陸受到直接的衝擊,台灣也接著受到影響 。這些影響並不是像財務面、股價、匯率等反應那麼迅速的,而是要經過一、兩年以上的時間。
另外,大陸經濟成長減緩時,除貿易外,也會影響到大陸市場的內需。內需減少會影響到一些在大陸設立內銷工廠的台商,事實上,這部分的影響已開始顯現了。
大陸投資要有中長期抗戰的準備
問:那該怎麼辦?已經有那麼多台商到大陸設廠。
答:去年初,我參加很多場座談會,有機會便提醒在場的企業家要降低在大陸投資的規模,不要擴張。因為不論人民幣是否貶值,大陸的不確定性是很高的。東南亞雖然已開始顯現貿易的出超,但其實即使像泰國、韓國等出超最明顯的國家,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出口增加,主要是進口減少所造成的出超。這表示他們即使匯率大幅貶值,許多多國籍企業仍心存觀望,還沒有開始大量轉移他們的進口訂單,等東南亞較確切地穩定下來,大陸的出口一定會受到影響。因此,以目前的時機而言,台商去大陸投資要非常小心,且有中長期抗戰的準備,以防短期波動時所造成的傷害。
問:除了外來的競爭,大陸還有什麼其他的不確定性?
答:大陸這幾年都維持高成長,但也同時在加速推動國有企業民營化。朱鎔基在前一陣子將民營化的步驟稍微緩一緩,否則原本已經非常嚴重的失業問題更要雪上加霜,可能引發許多社會問題。
另外,大陸雖積極擴大內需,但結構上太偏基礎建設,尤其是硬體建設,民間消費及民間企業投資都在減緩中,這對其經濟成長也有傷害。最重要的,大陸是計畫經濟體系,缺乏市場自我調整的靈活度,其經濟規劃原本都是以過去幾年的高成長率做為基礎。一旦成長率無法維持,環環相扣,便容易產生大起大落的情況。相較之下,台灣雖會受到衝擊,但只要我們不自亂陣腳,即使成長率減緩,也會較為平順。
問:台灣的缺點呢?
答:台灣的確問題也不少,譬如最近浮現的許多制度上的問題,如交叉持股,借殼上市等等,這些問題逼著我們去改進。我們也應該正視問題,不要飲鴆止渴,反而去製造更多未來的問題。我常覺得台灣的人太激情,好的時候一片大好,像去年初,不顧國際金融情勢險惡,台灣股市在全球市場中一枝獨秀;不好的時候,大家又都悲觀得不得了,以為台灣沒希望了。我們眼光要放遠一些,評估要客觀些,對自己的信心會因此強一點,才不會總是過度反應。
問:既然台灣有這麼多內外在環境的問題,今後一、兩年台灣的優勢在哪裡?
答:以基本面而言,我覺得優秀的高級人力仍是台灣最大的資源,也是我們四十餘年來教育投資的成果。有人說台灣已沒有廉價勞工,也因此沒有競爭力了。但我認為仍是有的,台灣有相對價格低廉的高科技人力,政府在這方面很有貢獻。過去在高科技人才的投資,現在得到兌現。我很贊成政府在大學所實施的低學費政策,這是台灣很大競爭優勢的來源。觀察過這麼多的國家,我覺得台灣這一點真的很特別。我們看到許多家境貧窮、可是腦筋不錯的小孩,靠著自己的努力,開出一片天。我相信這是我們義務教育與大學學費這麼便宜所致。另外還有一個優勢是台灣的中小企業。政府並沒有給中小企業太多扶植,但中小企業有點像路邊石頭縫蹦出的小花,可以自己想辦法活下來。台灣有這種在險惡的環境中求生存的精神。另外,我們的科學園區和工研院,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模仿。都是我們相當獨特的優勢。
劉憶如檔案
學歷:
●美國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博士、美國芝加哥大學企業管理學碩士
研究專長:
●國際金融市場、總體經濟學、多國籍企業外匯風險、央行貨幣及外匯政策
現職:
●美商新均衡顧問公司(New Equilibrium Consulting, Inc)總經理
●商鼎財經顧問公司總經理
●國立台灣大學財務金融系所兼任教授
●台灣證券交易所董事
●經建會諮詢委員
經歷:
●國立台灣大學財務金融系所教授、主任兼所長
●美國紐約市立大學財務經濟學系副教授
●財政部金融革新小組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