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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量級政論家南方朔過世!「跟著時代的氣氛閱讀」他讀書也有大師心法

讀書讀到成為大師

蕭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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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富元

2025-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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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朔於2025年6月9日過世,享壽78歲。翻攝自余紀忠文教基金會
南方朔於2025年6月9日過世,享壽78歲。翻攝自余紀忠文教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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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98 / 11月號雜誌 第149期遠見雜誌

2025/6/11編按:知名作家、資深媒體人南方朔(本名王杏慶)於9日過世,享壽78歲。他生前長年針砭時事,曾參與創辦《新新聞》雜誌,亦筆耕不輟、著作等身,作品包含《語言是我們的居所》、《世紀末抒情》、《有光的所在》等。南方朔熱愛閱讀,生前接受《台灣光華雜誌》採訪時,他曾言:「相較於其他事,讀書這件事最容易成功,因為讀書最沒有難度,只要肯讀,而這也是能最便宜獲得的快樂。」他也始終堅持將閱讀與寫作結合,並以此反思自我。

他是如何「讀書讀到成為大師」?本文中,南方朔口述分享他的讀書心法與思路歷程,收錄於《遠見雜誌》1998年11月號,值得讀者細思品味。

(南方朔口述,蕭富元整理)我是個滿幸運的人。在台灣,很少人是興趣跟工作、志業連得這麼好。讀書是我的興趣也是工作,是我生涯規劃最大的目標。很多人也很想讀書,可是沒有這麼多時間,讀完書以後,也不能透過寫作消化。我們都喜歡讀書,但不知道有沒有讀懂,一定要講過、寫過,才知道有沒有消化。我的幸運是這一套全部連起來,透過寫作,反省閱讀讀到多少。

我之所以運氣還不錯,是因為我出身窮苦,一直勉勵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到很好。縱使活到今天,我最怕的就是丟臉。因為我所有的東西不多,臉是所有不多的東西中僅存的少數之一。臉是我們最後的殘餘,所以我很怕丟臉,很怕寫出來的文章知識不夠,稿費雖然「騙」到了,但是卻傳為笑話,年齡愈大這種壓力就愈大。

讀書是娛樂,也是追求知識 

我讀書讀得很雜,本行是學農的,這方面懂得很多,只是這幾年沒什麼發揮的地方。我的生化程度一直都很不錯,我很懂植物,以前在學校讀書,一腦袋都是植物拉丁文的名字,到了野外絕大多數的植物,都可以叫出拉丁文名。

在我們那個時代,沒有太多東西可以打發時間,所以讀書既是娛樂,也是追求知識。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讀了很多書,讀書是那時最重要的活動。在初中、高中時,台灣那時可以看到的世界文學名著,我大概都看完了。我一直很感謝當時高雄大眾書局,它幾乎把世界重要的文學著作,例如《安娜卡列妮娜》《戰爭與和平》等都翻譯出來,我是讀這些書長大的。

那時台灣也很容易找到各式各樣的章回小說,我一直很喜歡讀,即使到今天,在寫語言考古之類的文章時,都會想到以前在章回小說讀到的東西。讀多了,不單單可以研究語言,也可以拿到後來的文學理論談。

比如說,張愛玲死了以後,很多人寫文章談到她的戀衣癖,我就調侃那些人,因為我認為張愛玲沒有戀衣癖。章回小說人物一出場,整個描寫就集中在衣服,包括《蕩寇志》《水濤傳》,一開始就悉心地寫人物的穿著。寫衣服的本領,到了《紅樓夢》集其大成,寫得最好的是鳳姐出場的那一段。張愛玲的戀衣癖,不過是繼承中國古代一出場就寫衣服、讀者透過衣服來認識人的大傳統。

跟著時代的氣氛閱讀 

閱讀讓我有很多收穫,一直到今天都可以用。小時候喜歡讀文學,高一就有文章登在報紙上,讓我很得意。進大學時,存在主義很流行,雖然不曉得什麼是存在主義,可是那是時代氣氛,就跟著走。

我念書有個習慣,喜歡追根究底,所以我讀存在主義,不僅把所有相關的中文翻譯都看完,連當時能買到的盜版英文書,我大概也全部都看過,這就是我存在主義的階段。即使到今天,在我的想法、舉止裡,都殘存許多存在主義的影子。比如說,當我在思考很多問題的時候,都自然而然傾向於存在式之思考。

存在主義畢竟是慘綠少年奇怪的浪漫。現代人講存在主義,都疏忽了同時並生的現象學思考,它是後現代思考最原始的母親,現象學式的思考對我最近幾年的影響很大。

大四到研究所時,當時台灣的知識風氣已經稍有改變,經世濟時的學問開始慢慢抬頭。從六0年代到八0年代,經世濟時的學問當道,政治學、社會學、社會經濟學都在這個階段開始發展。

我是跟著台灣一起長大的一代,這個階段我很熱衷讀經驗主義、行為科學的學問。這些學問不深,但是很合理,這也是為什麼經驗主義的學問跟西方社會合理化、啟蒙精神密切相關:合理化的慾望愈高,對合理社會、自由民主的期望就愈強。台灣六0年代以後的現代化、制度合理化就是這麼走的。我花了很多時間與心思讀行為科學、邏輯經驗主義的學問。

大約在七0年代後期,台灣開始慢慢鬆綁,我開始讀左派。我的身世讓我是天生的左派,先天有批判性,我大量閱讀新馬的學問,是台灣戰後接觸西方馬克思理論的第一代,這對我們觀察政治、經濟、文化、文學都發生很大作用。

從純粹的閱讀到累積知識 

以前一直跟著時代風潮跑,跑到一段時間就很疲憊,會反省我到底讀到什麼?消化了什麼?什麼學問可以拿來解釋台灣、中國的現象?創辦《新新聞》雜誌(1986年)之後,我開始另一個閱讀、反省階段。以前基木上只是純粹的閱讀,有沒有讀懂也不知道,我對這種純粹閱讀愈來愈不滿意,想要累積一些東西,做為觀察台灣社會的指標。

我重新整理從前讀過的書,以前沒有讀懂的,也慢慢找回來。在這個時期,比較屬於個人的東西逐漸累積出來,過去讀了好幾十年的書,慢慢比較通了,對一些問題可以有連貫性的思考,與比較圓通的解釋觀點,既有知識基礎,又可以和現在印證;在歷史發展上講得通,在各式各樣的理論架構下也可以適用。

在這個階段,我盡量爬梳自己累積的知識。在爬梳過程中,我才發覺對中國學問知道得太少了,所以從頭開始讀中國古書。到今天為止,我知道很多很多中國的東西,只要稍微有空,一定讀中國古書。我對先秦諸子愈來愈佩服,我發現,先秦諸子的程度一點也不輸蘇格拉底那些人。

因為任何一個社會思想形成的初期,一定很有原創性,知識一定跟社會、人不脫離關係,所以很切世、有邏輯,不會變成文字遊戲。一種文明到這種時期,是恰恰好的學問。假如社會繼續發展、分化到很瑣碎,就會產生知識的墮落。比如在西方,從希羅開始那麼好的學問,一直到中古的士林哲學,那種學問簡直是不忍卒睹,書愈寫愈厚,卻愈來愈沒有內容,這是學問瑣碎化的結果。

我也喜歡漢朝的學問家、唐朝的詩,對中國古代的文字之美、古人的心胸氣度、談問題的方法以及設計出的制度,都覺得很有邏輯。我對中國的東西愈來愈肯定,也花了很多時間讀台灣資料。我對清代的台灣充滿了敬佩之心,所以我對台灣的解釋,和獨派的觀點不同,我認為台灣在清朝中期的統治,非常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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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全世界的經驗與台灣相對照 

透過這些雜七雜八的閱讀,我建立了自己看台灣很多問題的標準。我相信任何一個社會一定有進化的過程,我們要清楚西方的社會發展、學間是怎麼走過來的。我認為有兩種知識,一種是要合理化現在的情況、解釋現在之學,這種學問是校園之學;野外人要讀的是變化之學,社會狀態變化是怎麼造成的,讀書應關心文明不同階段的改變、跳躍。

這幾年我關心的就是這些事情。西方人早期窮困、野蠻,為什麼會開始出現文藝復興,到底有哪些東西跳躍了?這些概念是怎麼形成的?我看到台灣的亂象,就找全世界的經驗來對照台灣的墮落,一定可以找到先例。我發現,美國在打完了南北戰爭之後,墮落的程度超過現在的台灣,也是買票、角頭,貪污腐化、無所不用其極。將近五十年的墮落之後,中產階級、專業階層愈來愈不能忍受,提出社會改革的方案,建立先驅化的榜樣。

我慢慢觀察這些社會變化的過程,理解他們的邏輯,任何社會的上升與墮落,都是有道理的。對於變化之學,我愈來愈有心得。所以我喜歡讀怪書,不喜歡讀正統書,怪書這種內容會比較多。像西方15、16世紀變化的過程,在歷史科系都不會提,可是西方非主流學者做過研究。英國就有一群學者,他們研究英國歷史是從下面看上面,不是從上面看下面,「history from below」這個學派台灣不太講究,他們就專門研究變化之學。

我很喜歡找冷僻的書來讀,從中讀到許多對我很有啟發的東西。透過這樣的爬梳,讀書的樂趣也愈來愈多。因為書讀得多,寫起文章就跟人家比較不一樣,很多人說老王寫起文章,好像有很奇怪的觀點,這讓我占了一點便宜。我很用功、盡量去消化,希望透過西方和台灣的比較研究,找到一些對台灣有用的學問。

波迪爾是偶像之一 

最近這幾年,我重新找回年輕時對文學的興趣,愈來愈傾向文論閱讀。西方的學問已天下大變,現在大家最恨的就是女人、文學家,因為他們是新興族類,可以談一切問題,政治、邏輯、符號學、哲學、歷史,哪種不能談?他們把學問推進到另外一個會通的階段,這有好有壞。

壞處是把很多經驗之學變成扯皮之學,把很多可以具體談的問題,化約成為很主觀的語言、符號問題,問題愈談愈不清楚。好處是把學問大會通,談到很多過去疏忽的重要問題,因此我們對權力、論述、霸權、意識形態的配對關係知道得愈來愈多,都要感謝這些文論家。他們的祖師爺,就是共產主義的馬克思。 

我的偶像之一就是現在歐洲很紅的波迪爾(P. Bourdieu)。以前的學問家喜歡端個身分,一定要說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近代學問家如波迪爾就很老實,人家問他為什麼搞思想、哲學,他說有三點:第一,別的我不會;然後,我喜歡;最後,我研究這些東西對別人或許有點幫助。我覺得做學問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到頂了,這麼老實、這麼坦白。

寫文章實現自己,獲得尊敬 

至於寫書,我寫過很多文章,罵過很多人,卻不讓人痛恨。評論公共事務要用很強的態度,可是我絕對不會去損人、諷刺人,寫文章是希望實現自己,獲得尊敬。我愈來愈覺得寫文章是很有趣的事情,可以表達自己的意念、理想,也是一種炫耀。一切文章都是從散文開始出發的,散文是一切文章最終極的母親,所以我喜歡散文。

寫文章一定要有文辭,漢賦是意有所指、隱喻式的寫法,文字的意象、想像是很了不起的。我認為賦是很高明的文體,中文系的人認為賦是死文字,我卻覺得賦是中國文字文明最高峰時代的結晶,透過文字來表達不同的感覺、事情、現象。漢賦的華麗、意象豐富、指涉的多向度是世界第一的。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的枕頭書就是漢賦。

又如韓愈的散文,有詞藻、有思想深度、又有膽識,讀起來字字珠玉。也因為這樣,我認為寫文章如果可以表達想法、顯現批評、寄託情懷,也不妨show一下優越的才華。開頭為什麼不能來一段李白、莎士比亞?我認為現在的文字工作者,案頭應該放一本英美詩寶庫,讀詩可以練文字、意象、概念。當然也可以擺一本《昭明文選》、漢賦七十家、南北朝文鈔當做枕頭書。我想《紅樓夢》是一定要讀的。我對《紅樓夢》非常推崇,它的文字是那麼細膩、有感覺。曹雪芹靠世家的文化傳統,培養出使用文字語言的能力,我們可以透過閱讀來達到。

好書像口鐘,敲鐘人決定它的價值 

透過讀書,我還有個長處,就是很會抄書,而且知道去哪裡抄。這需要很多技巧,首先就是要有很多工具書,也要知道工具書的用法。在工具書方面,英國人做得最好,牛津、劍橋出了很多這種書,像是《論友誼》《論死亡》《論感情》《論謀殺》《論謊言》,把從古到今所有論友誼的書、文章、詩、小說統統兜成一本,蒐集工具書真的非常有用,對寫文章有很大的幫助。

至於《二十五史》《十三經》要怎麼用呢?除了普通閱讀的記憶,也要靠中國的工具書。工具書在古代很發達,以前的類書,也就是中國學問的百科全書,有好幾十百種,我花了很多時間去找。我喜歡讀經史子集中的集,最近也讀很多筆記,我的目標就是把四庫全書中的筆記蒐羅齊全,現在已有五成。

優游於讀書的樂趣中,把這些知識拿出來用,理解世界,有時也可以做做秀,顯示自己和別人不同,這是人活著唯一的小樂趣。

任何一本書都不可能完全讀通,我們只能理解書中扼要的重點。愈難的書愈可以一輩子讀,我喜歡《紅樓夢》的道理就在此,每次讀《紅樓夢》都隨心境而有不同感受。好書也像一口鐘,敲鐘人的程度決定書的價值,敲得愈用力,可以讀出愈多東西,經典著作就有這種特性。

到現在讀了好幾十年書,拿起一本書,會先看它的思陳,導論讀一讀,大概就知道它是哪個派別、系統,對於知識的行情就比較知道了。讀書讀到最後就是抓行情,行情要靠累積,讀久了大體上都會摸行情。

對書保持敬意 

除非是很重要的書,很多書是可讀可不讀,讀書畢竟不是集郵,不需要急切的崇拜、焦慮。讀幾本特別重要的經典,讀一、兩本寫得非常好的綜合性論述的著作,大概理解某幾個學派,可以用「識其大體」的方法來瞭解西方著作。若對西方有興趣,一開始可以找一、兩本比較好的介紹性的書來讀,讀出興趣,再回到原點讀。

近代人對書愈來愈失去敬意,我對書一直保持敬意。未來絕大多數的出版社,會針對新時代的需要,把書變成一種消費品,讀書讀到快樂就好,至於營養有多少,似乎不太重要,打屁的書會愈來愈多。現代的人對文字的敏感性正在消失,對於花俏的東西卻有獨特的敏感度,這是圖像文明對文字文明的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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