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傑與劉翊琪的世代對話,是「不乖」碰上「乖乖」的精彩衝撞。
乍看下,張正傑是在「古典」裡著墨,劉翊琪是在「現代」中打轉。實質上,張正傑以「不乖」的古典音樂頑童出名,他想要背著大提琴上玉山演奏,又想開一場水底30公尺的音樂會,更立志上太空演奏。
劉翊琪雖是顛覆搞怪《大學生了沒》的製作人,但私下的她卻是標準走安全路線的「乖乖牌」,有著清新質感的她,很難讓人把她與複雜電視圈連結起來。本來,她要順著家人期望當老師,突發的「叛逆」之心,最後上了政大廣告系又進了電視圈,從同學到同事,大家比怪、比會玩,她總是其中的另類「乖乖」。
人生就這麼一次,「乖乖」與「不乖」,你想走哪條路?年輕若少了大膽,缺了想像,就多了可惜。其實之前張正傑也是「乖乖牌」,但一次愚人節他做了一件讓全校驚天動地的事,才懂得德文與英文為何用「Play(玩)」表達「演奏」大提琴,開始大膽想像,「玩」音樂、「玩」人生。他說,在專業領域裡,更要有「玩」的心態,不會只是一個「匠」,才能「出師」。「乖乖」與「不乖」,以下是兩人的精彩對談。
刺激是最好的改變劑
受到刺激,有兩種極端的想法,一個是好!我離得愈遠愈好;二是改變,思考克服之道。
劉:剛進電視圈時,大家覺得一個政大高材生,來這掃地、洗碗、發便當幹嘛?那時滿沮喪,既然你們都認為我不合適,我出國念書好了,認真準備半年,IELTS 也考得不錯,但不知道出去要念什麼,跟朋友聊天,發現自己對電視還有熱情,決定留下來。
張:28 歲時,我應東吳大學之邀,回來客座1 年,一個滿腔熱血的年輕人,想把歐洲所學貢獻給台灣,結果大受刺激。第一個挫折是,我把燕尾服拿去乾洗店,老闆竟然問我:「 你是變魔術的嗎?」我那時候已經在維也納音樂學院教了3 年,每個人看到我,都是尊稱「您」,當時真的笑不出來,第二個挫折是,舉辦首次音樂會時,台下睡著比醒著的人多。
受到刺激,可以有兩種極端的想法,一個是好!你們不懂我,我還是回歐洲,離得愈遠愈好;二是改變自己,不是說我放下身段,而是如何克服,讓大家聽懂古典音樂,又不會因為太嚴肅而睡著。
我開始打破傳統,既然你們覺得我是變魔術的,那我只好跟你講,我不是變魔術的,我在音樂會裡,拿起麥克風講話。傳統的演奏,一首曲子要40 分鐘,我就選2、3 分鐘的曲子,讓大家來不及睡著,就已經演奏完了。
當你開始轉念,就會覺得為什麼不能在職業裡「玩」?音樂是我最懂的,我居然不敢去做它?所以我開始大膽嘗試各種創意、想像。
劉:我想到商人到非洲賣鞋的故事,看到沒人穿鞋,會想鞋子賣不出去,還是商機好大。
張:台灣是一個很願意接受創意的社會。這幾年,我嘗試各種音樂會,玩得很高興。我看完《刺激1995》非常感動,想去監獄用古典音樂影響受刑人。
第一站到了「大哥」最多的綠島監獄,我這輩子沒看過那麼多的大哥,他們看著我的表情很僵硬,幾首曲子下來,開始有人微笑,演奏台灣名謠時,還有人掉淚,我想我多少有感動到這些大哥。我跟他們約定,有機會出來,一定要到音樂廳聽我的音樂會。有時,我會收到沒有留名字的卡片,上面寫著,我依照約定來了,還收到傳話,如果碰到事情,某某大哥挺你。
從「乖乖」到「不乖」
當我決定開始玩了,整個視野就變大,心情完全開朗,而且愈玩,膽子愈大,愈玩,專注力愈好。
劉:我沒有像老師這樣玩的功力,我是個保守的乖小孩,出身公務員家庭,從小爸媽要我好好念書,本來要照著他們的期望當老師,但同學跟我說,師院的課很無聊,所以,就填自己想要的大學志願,落到政大廣告系,我反而嚇壞了,畢業後,也沒有那麼想做廣告,很茫然,進了電視公司,我還是裡頭最乖的。
張:跟公務員相比,小學老師更糟,我爸是小學老師,從小我就得練琴,父母不讓我出門,有次跟我哥偷跑出去騎腳踏車,回來還被打,到維也納念書,我還是乖乖牌,每天練琴、吃飯、練琴,至少練8、9 個小時,同學對我的印象是來自於台灣的「瘋子」。
我開始有大膽的想法是因為有一年的愚人節,我們決定當天「築牆」,把女生宿舍兩側走廊擋住,為了砌這兩面牆,從一個多禮拜前,慢慢把一小箱、一小箱的紅磚塊搬進宿舍,從愚人節前的半夜開始砌牆,一直工作到清晨5 點半,然後溜回樓下的男生宿舍,等待好戲上場。
7 點半,樓上傳來第一聲驚叫,我們跟著大家到現場,假裝關心,其實心裡得意的不得了。因為玩的太兇了,最後還動用到消防隊拆牆,學校決定找出是誰搞的鬼,那時還沒有監視器。不過,怎麼也找不出來,因為我就是學生代表,由我負責調查,當然沒有結果,那次讓我玩了之後,我就沒什麼好怕的。
劉:老實說,我不是很敢玩,就算是玩,也是「乖乖牌」的玩法,最多就是下班後,跟朋友去跳舞。
張:當我決定開始玩了,整個視野就變大。最明顯的改變是,以前上台,我有一大堆克服緊張的祕方,《本草綱目》講菊花茶有鎮定作用,演奏會前,我牛飲2 公升;現在,為了讓晚上演奏有「野性」的感覺,中午,我吃一塊5 分熟帶血的牛排,有回碰到一位老人,建議我去一間教堂吸取正面能量,我還真的跑去,連這種我都試過。
現在什麼都不用了,因為我用「玩」的心態,玩,哪需要準備?當你開始玩的時候,心情完全開朗,而且愈玩,膽子愈大,愈玩,專注力愈好,好像開關,一開就有專注力,有次飛機延誤,我是在計程車上換燕尾服,到了現場,已經遲到15 分鐘,直接打開琴盒上台,一坐下來,拉出第一個音,馬上進入演奏的世界。
離開熟悉,探索陌生
要玩的人,不能怕,你可以自助旅行,到完全陌生的環境,或者試一次高空彈跳,當什麼都不怕了,就不會在乎出錯。
劉:幸運的是,我有個優秀的團隊,身為一個製作人,我不斷接收很多新想法,我比較有邏輯,容易整合「大家」東一塊、西一塊的創意,組合精華的元素。
張:聽起來你的創意大部分來自整合,這工作你做得很好,我覺得,你的下一步是玩出「自己」的創意。
劉:其實,兩位老闆(王偉忠、詹仁雄)很鼓勵我打破框架,我常被他們開玩笑說是A 班學生、乖乖牌,很多事都走安全路線,但我就是不曉得問題出在哪裡?
張:問題出在你沒有離開「熟悉」的環境,一天到晚看到同樣的辦公室、同樣的街景,怎麼會有刺激?旅行不只是去玩,它是一種刺激,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會給你一大堆靈感。我的靈感都來自於旅行,旅行時,我不會給自己任務,就是去待著,不要做事。
劉:我的大學同學照他的計畫,到法國騎3 個月的腳踏車,我超羨慕的,為什麼大家都有夢想?受到刺激,我曾一度想要去澳洲打工,結果沒有勇於挑戰的精神,不過,我弟受我影響,真的去澳洲打工。我覺得,我給自己很大的限制跟包袱,很害怕犯錯,不容易挑戰自己。
張:不要只有弟弟去做,自己要去做。很多人常會用工作當作理由,這個不能做,那個沒法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突然「蹦」的離開這個世界,工作還是要有人來接,這都是自己的包袱,要脫掉。我希望對談之後,能看到你打開包袱,哪天我在巴黎,看到有個人從我面前騎腳踏車經過,可以說:「 唉呀!那不是劉翊琪嗎?」
要玩的人,不能怕,當你什麼都不害怕了,就不會在乎是否出錯。澳門離台灣很近,可以一天來回,我建議你去澳門高空彈跳,一定要張開眼睛,感受所有東西,跳完後,你會覺得不再怕任何事了,要不要先幫你訂機票?
劉:哈!我考慮一下,我怕心臟無法承受。我有被老師鼓勵到,有想法後,還要當下去做,對不對?其實透過做節目,我已經有些轉變,只是沒有轉變到要瘋狂做一件令大家shock 的事。
張:不是要讓大家很shock,重要的是你自己,有夢想,一定要去完成。搭協和式飛機一直是我的夢想,從紐約到巴黎本來要飛8 個多小時,它只要2 個多小時,比頭等艙還貴。有次,我看到降價促銷,馬上去坐,2 年後它就掉下來,有太多的例子是今天沒做,就沒機會了。你現在可不可以講出一個長久以來想做的事?
劉:我看到很多有才華的學生們,可能是他的生活方式、想法很好,甚至是作家、部落客,有些人可能沒有被大家注意到,我的夢想是可以讓那些人被看到,讓他們不要那麼辛苦,這是我想要做的事。
張:你剛講的沒有問題,但你還是把夢想建築在別人身上,人要為自己活,我要聽一個你自己的。
劉:我想去英國遊學半年。
張:不用一開始開那麼大的支票,會很難完成,你可以給自己8 天,來回再加2 天,跟老闆講,你要換一下頭腦,請假10 天,然後找兩個定點,絕對不能跟旅行團,也不要跟朋友一起去,我相信對你影響會很大。
旅途中,你會認識不同的人,有新的刺激,就有新想法出來,有時,8 天可能會變成40 年,因為找到對象,開玩笑的!
美國為什麼會有大衛營?大衛營是讓總統換一個環境,沒有國賓、幕僚,可以好好想國家政策,如果不是發生像911 這種大災難,根本不回來,為什麼?就是給他一個空間,台灣的總統都不敢說去度假。
創意來自於對世界的好奇。若愛因斯坦只關在實驗室,根本提不出「相對論」,人不要自我設限,要懂得交朋友,從生活中,尋找靈感。最會挖掘「素人」的劉翊琪,從周遭的人事物,擷取創意,透過節目,嘗試打破社會的刻板印象,她希望有一天,台灣社會也能像國外一樣,自然看待哈佛畢業當DJ、台大畢業做街頭舞者。
張正傑是最會「跨界」的大提琴演奏家,他把韋瓦第的《四季》配上布袋戲、《巴赫無伴奏》配上時尚走秀,用巴哈向孔子祝壽、請他老人家吃生日蛋糕。他的演奏地點可能不在國家音樂廳,在監獄、戰地坑道、太魯閣或是動物園,有時還「搏命」演出,太魯閣的峽谷音樂節得脫下燕尾服、捲褲管、拉繩索涉溪,才能「登台」。
不要自我設限
為什麼哈佛畢業一定要當學者?台大學生不能當show girl?只有一個專長,其他部分是零,只是一個匠,你不會產生更深遠的想法。
劉:台灣教育的價值觀,常會限制人做有興趣的事。我舉個例,有個台大法律系的學生,很會跳舞,暑假到美國遊學,特別去找麥可傑克森的老師學習,也跟很多喜歡跳舞的人交流,可是他爸要他好好研究法律,不要把時間拿去跳舞。在國外,歷史學家可能也是高爾夫球高手,畫家的數學也很厲害。我們的節目,只是個輕鬆的綜藝節目,但我真正想做的是,打破一些刻板印象,引起大家思考。
張:為什麼哈佛畢業一定要當學者?前陣子看到台大女學生當show girl,被師長批評的新聞,我認為,一所很棒的名校在培養人才上,不該預設立場,學生畢業後一定要做什麼。不管是麻省理工學院或哈佛大學,好的大學應該是,就算學生拿到博士,最後想當乞丐,都會尊重他的生命哲學。
台灣看到小孩有在念書就OK,其實他在發呆,為什麼不讓他去玩?包括老闆在內,也有嚴重的迷思,他們都忘了,運動、吃美食,頭腦也在動,更容易得到新的靈感。
另外,如果你只有一個專長,其他部分是零,只是一個匠,學電機變成「電機匠」、學化學就成了「化學匠」,不會產生更深遠的想法,因為這必須要融入很多其他領域的思想,各行各業都一樣。
劉:是因為台灣的父母們太害怕小孩餓死嗎?
張:跟餓死沒關係。我舉一個很現實的例子,如果將來要當律師,假若人際關係很好,是不是每個人都來找你,生意就很多,可是,你只關起來念書,你只有法律界的朋友,律師會去找律師嗎?不會呀!
我的朋友是各方人馬,連修屋頂漏水的老闆,我也跟他變成好朋友,還請他來聽音樂會。有次,我太太問他:「你覺得正傑開車怎麼樣?」他形容,我開車像拉琴,該猛時,非常猛,該細膩時,非常細膩,評論比一個音樂學者更貼切,不要把人家貼標籤,以為他們不懂得藝術。
大膽創意來自生活
在自己的專業裡去「玩」創意時,不要忘了融入你的生活背景、文化素材,因為這是最熟悉的東西。
劉:節目產量很大,一個禮拜5 集,現在超過600 集,很多人會問靈感創意從何而來,我其實不好意思說,周遭人的一些感受,生活發生的事就是創意的source。
張:創意本來就來自生活,今天也許你跌倒,發明怎樣都不會跌倒的鞋子,或者很會踢被,發明不管如何踢,自然會幫你鋪好的被子。
我從女兒身上得到很多的靈感,包括辦110 公分以下的音樂會,有了她之後,突然覺得票券上寫110 公分禁止進入,很汙辱小朋友,所以我辦了全世界第一場110 公分以下的音樂會,還弄了很矮的關卡,110 公分以上的人要爬進來,因為小朋友是主角。
創意不要忘了屬於這塊土地的生活背景,在自己的專業裡去玩時,不要忘了融入你的文化素材,因為是最熟悉的東西,你會覺得天下無敵。韋瓦第《四季》是古典音樂最好的入門曲,我覺得用講的太累,想用影像帶領大家進入春、夏、秋、冬,本想做卡通影片,因為太貴了,轉念改以布袋戲,現在想起來,幸好沒做,迪士尼一定比我棒100 倍,可是我做布袋戲,聲「東」擊「西」。
我到金門,看到翟山坑道,U 字型水道讓聲音能傳遞至兩邊,不會造成回聲阻擋,有如渾然天成的音箱,我想像一葉小舟慢慢划行,音樂家在船上演奏的樣子,除了大提琴,還要有豎琴,豎琴不就像一張帆?而且彈豎琴都是長髮美女,燈光打下去,水面透出綠光,畫面多浪漫啊!3 分鐘內,我就決定要辦音樂會,朋友以為我瘋了。結果大爆滿,本來只辦一場,卻連辦好幾場,今年一開放報名,馬上額滿。翟山坑道本來只是一個歷史痕跡,音樂會的創意讓它有新生命,每個人在聽音樂時,會打開想像力,如果到金門看砲彈,只是看歷史,但若能融入台灣的創意,產生新生命,歷史就能延續下去。
劉:有很多、很棒的想法還必須經由實際操作,一個瘋狂的點子如何跟現實平衡?
張:再瘋狂的點子,只要願意執行,還是做得到。比如翟山音樂節,大家一聽到要乘著小船演奏,馬上有人擔心會翻船,但執行者一定要有決心,我跟大家說,最貴的樂器就是我的「盧傑利」(大提琴名字,目前身價新台幣6 千萬元),其他人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每個人都有夢想、狂想,只是大部分人不太敢踏出那一步,當你鋪了橋,他們就願意走進去,我鼓勵大家,一生要做一次「鋪橋人」。
不過,如果要找贊助者圓夢,就要懂得交朋友,交朋友不能「急就章」,如果因為各種機緣而認識,那一刻才跟他討論,人家就不會覺得,你是來跟我談一個「問題」,到目前為止,我做到的瘋狂點子,都是有一些貴人幫我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