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先應把「中華民國的前景」這個題目中的「前」字界定為從現在到二十一世紀,即公元二00一年。
在這十四年中,中華民國將會有很大的變化,變得很壞或很好。我現在引用狄更斯雙城記那部文學名著的一段開場白,以表達我的矛盾心理:「那是最美好的時代,也是是愚蠢的時代;是信仰的時代,也是懷疑的時代;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是充滿希望的春天,也是使人絕望的冬天;我們的前途充滿了一切,但什麼也沒有;我們一直走向天堂,也一直走向地獄。」
雙城記所寫的是法國大革命時代的一個悲劇。法國大革命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本是好事,但在十年過程中,暴亂迭起,生靈塗炭。先是革命黨人誅戮國王,掃盪貴族,殘酷不堪。於是引起外國武裝干涉,兵連禍結。
後來革命陣營又自相殘殺,先是激烈派殘害溫和派,羅蘭夫人在斷頭臺上大呼:「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溫和派被殺盡後,激烈派接著內訌,著名的羅伯斯比也不能倖免。最後乃造成拿破崙的軍人統治和帝制獨裁。
所以七十年後,狄更斯寫雙城記,對那個時代是既喜又悲。即使到了二百年後的今天,追念往事,我仍然感到矛盾困惑。但有一點,我能確信,革命難免要流血,所以必須法國那時也未始沒有避免革命的可能和機會,可惜路易十四、十五和十六未能好自為之而已。在我這個講話中,這是插曲,不必深論。
展望二十一世紀
現在言歸正傳,試看中華民國在未來十幾年中的前景。
我國的前景,可能取決於幾個因素或問題。第一個是和平。這是說,和平將會決定我國是在走向天堂抑或走向地獄。
這所謂和平,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我國內部特別是黨派之間,朝野之間,本省與外省人之間,勞資之間,師生之間,能否增進和諧團結?二是我們和中共能否保持和平抑或再打內戰?
在這兩者之中,內部方面尤為重要,乃是關鍵。因為我們內部如果失和,中共必將乘機來犯,我們必將玉石俱焚。所以我們必須特別重視內部的和諧團結。
保持和諧團結之道,首重禮節。如果你們年輕人叫找「老賊」,或我叫你們「小鬼」,那我們能維持和諧麼?如果有人跳上發言台,奪走我的麥克風,我們的演講會還能開得下去麼?又或我們之間互稱對方為「匪」、為「奸」,我們還能和平相處麼?
其次,禮節或禮貌,是指社會規範而言,如果放在政治上,那就是法律。禮節有時不能規範,則便須使用法律。如果守法不謹,犯法不罰,社會失序,國家必亂,自無和平可言。
共識和共信
但是最重要的,乃是國人對立國之道須有共識和共信。誠如一位前輩所說:「共信不立,互信不生,互信不生,團結不固。」而此時此地,我們應以憲法為共識和共信。如果我們捨這正道而不由,或想制定基本法,或鼓吹自決,或宣傳台灣人有選擇台灣獨立的自由,或促進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另一方面,也有人附和一國兩制,如果這樣敵人疑懼,紛歧鬥爭,國內自不能和諧團結,甚或釀成內亂。
「平」,包括平等與公平。法國大革命所以發生以及一發不可收拾,主要原因就是不平,倒如貧富不均和「牒即國家」。
所以政府可以要求人民認同憲法,尊重憲法,人民也可要求政府實施憲法,貫徹憲法。這就是民主的法治和法治的民主。
於是我須指出影響中華民國前途的第二個要素--民主。
我的朋友胡佛教授日前寫了一篇「政治的衝突與化解」(六月四日自立晚報),重述他多年來所呼籲的「回歸憲法」。他指出它有雙層意義:「一是認同的」,就是接納現行憲法,也就是要對中華民國法統的認同。他說:「而我們對中華民國法統的認同,則表示承襲著血緣的中國、歷史的中國及文化的中國。現時的中華民國既在台灣,我們當然要對台灣付出更多的關愛。」
他的回歸憲法的另一層意義:「則是嚴格的遵守憲法所規定的政治結構,包括實體的及程序的。任何與憲法有違的法令規章及政治制度,皆必須加以摒棄。」
胡教授這兩層意義,可以稱之為:「認同憲法」和「貫徹憲政」。就是說,人民應認同憲法,而政府應貫徹憲政。凡此我都贊同。
取前車之鑑
現在政府已經一再表明要貫徹憲政,而且邁開積極的步伐。其中最重要的是解除戒嚴,那是民主政治的生存條件。
其次是開放黨禁,它與解嚴相比較,對執政黨自更富於挑戰性和傷害。
再是開放報禁,也就是言論自由,它是人民一切自由的前提,沒有言論自由,縱使有了憲法、國會和反對黨,民主政治仍將似聾子的耳朵,不能發生作用,而且根本不能生存。
同時還有一個最現實、也最困擾的中央民意機關的充實改選問題,執政黨也準備作切合民主憲政的改革。
執政黨在蔣主席領導下年來提出這四大艱巨的民主改革,實在難能可貴。我希望能夠取信於民,大家從此認同憲法。尤其,在野黨派不可再為反對而反對,走上街頭,炫示威力,他日如果為人利用,極可能引火自焚。則我們雖在走向天堂,但難免不會墮入地獄,法國大革命就是前車之鑑。因為中共決不肯坐失漁翁之利。
因此,第三,也是最後,我必須甘冒禁忌,提到國家統一問題,它包括統戰、冷戰和熱戰,乃是我們上升天堂還是下墮地獄的重要關鍵。
這個問題雖然這樣嚴重,但是政府不願談,人民不敢談,我已經注意和研究了十餘年,一向也不敢多談。但凜於環境和形勢,知識份子應以天下為己任,我還是陸續談了一些。
在中共進入聯合國以前,我國抱著「漢賊不兩立」的政策,寧為玉碎。那時我的看法是,中共必將進入聯合國,但我們不應退出,我編了一個原則或口號:「今天兩個中國,明天一個中國」,兼顧兩者,以解困境。當時聯合國雖然希望中共加入,但仍有很多國家支持我國,只要我們稍具彈性,善於運用,它們將對中共施加壓力,中共可能讓步,我國不必退出。但因政府不肯瓦全,願意玉碎,後來雖欲瓦全而不可得了。
中共進聯合國後,大力鼓吹「回歸、認同、統一」,我則強調先要「認同」,認同「民有民治民享」的民主主義,也就是三民主義。雙方如果不能認同這個立國之道,便無回歸和統一可言。
中共看到統戰無效,就揚言封鎖台灣海峽,逼我們談判。我乃強調「反對內戰」、「和平共存」。至於和平共存的方式,我曾提過聯合模式,以百年為期,試行和平共存、和平競爭,以期待和平統一。
對政府的「老三不」或「老五不」,所謂「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以及「不迴避、不退讓」。我曾主張一個「新三不」--「不恐懼、不迴避、不投降」。
從和平共存到和平統一
但是中共卻硬要我們投降--以中華民國投降「中華人民共和國」,以三民主義投降「四個堅持」。包括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以及人民民主(無產階級)專政,而且聲言必要時須使用武力。這當然不是我國所能接受的。所以不獨統一無望,雙方關係也必日益緊張。
於是美國布朗大學教授高英茂先生最近在台北某報發表「當前外交困境的突破之道」一文,提出驚人之論:「目前有二個具體步驟,海峽兩邊可以立刻採取行動突破四十年來的僵局,並開始為和平統一的前景舖路:(一)中共應停止繼續使用國際統戰的壓力削弱孤立台灣的國際地位,同時從正面促進在「一個中國」的大原則下,支持中華民國以「中國(台北)」的稱號參加國際活動。(二)台灣方面即因應對海峽兩邊的三通、四流,採取從放寬到開放的政策,主動協助大陸現代化及民主化的發展。
「如能做到這二點,海峽兩岸就有充份的機會,用實際行動及具體事實去證明和平共存的意識及決心。同時採取具體步驟,用緩進的辦法,緩和緊張,建立互信,促進海峽兩邊所有人民的福祉及繁榮。如此,台海兩邊的關係,就可以走上從和平共存過渡到和平統一的新階段。」
這事是否可行,茲姑不論,但最可注意的是登出該文的報紙和作者並未因此驚人之論遭到麻煩,而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最近報載楊力宇教授訪問馬樹禮祕書長一文,透露了一些消息。楊先生說:「當我(楊)提到中國時報四月二十二日主張允許親人團聚的社論時,他(馬)認為今日台灣有充份的言論自由,這樣的觀點可以提出,但並不代表國民黨或政府的立場。」
善哉善哉!即此一端,也足見執政黨的民主改革雖起步未久,可是正在步步落實。但願天佑中國,我們是在走向和平統一的天堂,中華民國的前途將是一片好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