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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雲門‧香港城市-掌門人林懷民、曹誠淵對談

杜良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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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良媞

1987-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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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雲門‧香港城市-掌門人林懷民、曹誠淵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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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 1987 / 6月號雜誌 第012期遠見雜誌

問:從舞者晉為經營舞團多年,今天成績斐然,回顧過去,可有憾事?

曹誠淵:表演一直是我最大的心願,從直接參與變成旁觀者,看著台上別人用肢體來表達,覺得很可惜,自己沒有份。但是退居第二線,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有遺憾,就是這個了。

林懷民:人生就是滿足和遺憾。我的滿足比遺憾多。我決定不再登台的那一刻很戲劇化。有一次排練「渡海」,我本來是桅手,大家在休息,竊竊私議之後有人坦言我不像那桅手。我想了一想,就決定不再上台了。

開始一定大家一起跳舞,到有舞團之後,實際工作必須分工。「雲門」一直有很重的包袱:為中國現代舞舖路。香港的環境不同,「城市」不是第一個現代舞團,無需告訴社會舞蹈的功能。

問:「雲門」舞者平均年齡二十歲,「城市」的二十五歲以上。年紀大一點的舞者到那裡去了?是舞團留不住他們,還是舞蹈生涯留不住他們?

第一代是先行者

林:我想該這麼說。二十歲的是第二代舞者,有第一代舞者為先行者。第一代舞者覺得前途茫茫,因為沒有先例可援。以「雲門」來說,第一代游離在「要跳舞呢?還是作個普通人?」的抉擇之間。我們成長在台灣經濟起飛、中產階級興起的時代。環境,沒有舞蹈的環境,舞團本身也不穩,財力不穩,東張西望瞻前顧後的不穩,舞者也難免如此。雖然這中間有許多人覺得他已經拼死的去當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有時候還會自問「我可以嗎?真的嗎?」社會沒有給他信心可以一輩子跳舞,舞團也就沒有。

總而言之,舞者對他在社會上要扮的角色常常舉「足」不定,舉棋不定。媽媽說:「這樣好嗎?」爸爸也說:「這樣好嗎?」電視也說:「這樣好嗎?」有些人雖然用了超過他六、七倍的潛力來做,到最後有個宿命:就是他要結婚生小孩。「大學費用在那裡?」這些問題一來之後,第一代舞者就相對的短壽了。

目前看來,第一代舞者熬過了艱苦的一段,對自己可以擺平。下面的問題是他們對自己的期望,是藝術的更上一層樓?那麼這裡面就包括了家計、小孩的問題。他們非常渴望做個舞者,但是也非常渴望做個好母親、好父親。

舞者的抉擇

問:第二代舞者可否預見他們會面對同樣的抉擇?

答:這要看第一代舞者的風範了。第一代非常完美主義,要求也很嚴格,付出的關心也相當大。而且,可能社會不一樣了,第二代舞者會有不同的態度。

曹:「城市」的舞者還是第一代,要走「雲門」第一代舞者的路。跟我們一起比較久的舞者,他們現在才剛剛在藝術、技巧和整個人生觀上比較成熟,比較「出來」。有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跳舞的,現在開始知道,也比較瞭解自己在舞蹈中的位置。有的去了外國,有機會開眼界,才開始醒悟,明白香港舞蹈在國際間處於什麼位置。

以前,我們只過癮。因為香港沒有太大的壓力,所以我們過癮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兩人大笑,顯然很過癮)。

現在舞者年紀到了,開始顧慮將來,舞團就儘量幫他們,給他們住,安排教課。可是他們的取向,究竟咬著牙根繼續跳下去,還是另外找一條路,他們自己決定。我的路已經很明顯了,我已經挑選了。不能因為我這樣,所以「你們也要這樣」。我也很有興趣看看他們的取向如何。

可是,基本上我對舞團的哲學就是我不希望某個人是非有不可的。我希望「城市」自已成型,而不是因為某個人在,「城市」才成功。

我們請過文漢揚做藝術總監。他的個性把團帶上一條非常不同的路。他走了,我們又改了。我想「城市」和「雲門」不同的是,「雲門」很清楚,一開始就知道要怎麼辦。(林懷民默認。)

我們的方向感沒有那麼強。現在比較穩定,信心強一點,才有個路線可循。我不知將來,好比黎海寧走了,我不在了,這團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希望有新的舞者進來,在香港、在外地請新的編舞來,讓團自己發展。 問:過去,舞團流失的多是那類舞者?

曹:女孩子結婚就算了,跟丈夫去了。因為做舞者付出的心力很大。男的舞者……

男女處境與態度

林:自由解決,自了漢!

曹:他選擇的時候,已經瞭解了。第一代的舞者開始或者不太清楚,現在他們知道薪水只夠一個人用。新一代也瞭解。但是男的會說:「好,我做!」他就作了決定。女的進了舞團,有個人追求她,她發現愛更重要,她就結婚,再見了。

雖然男舞者的社會壓力更大,可是他們在簽合約的時候,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一直做下去。

林:所以男孩子進步更快。

曹:對!

林:女孩子常覺得舞團是她玩玩的地方。一般來說,男孩子比女孩子更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因為他跳舞之前,自已心理要過五關斬六將,面對爸爸媽媽,三姑六婆……。(兩人大笑。)

曹:當然,這是很大的決定。首先,去學跳舞,回來再搞舞團。人家想,這人怎麼搞的……

曹、林(同聲):發神經了。

問:你們都不是從小學舞的……

曹:就是因為這樣。我常覺得搞舞蹈的就是我們這一類人,不是從小學的,才更瞭解我們為什麼愛跳舞。我們要進舞蹈圈子的時候,看了許多,考慮很多,才完全投入,不是玩玩的。香港第一代舞者是從舞蹈學校裡出來,每年幾千個裡面的那一兩個。他們跳到成熟的階段,發現「耶!這是我要的!」他們進步最快。我覺得是最有作為的。

林:「雲門」第一代是餓著肚子的,真的是餓著肚子的,包括女性舞者。但「雲門」出去的舞者,舞團裡面流失的人,在社會上並沒有流失。他們在教舞或編舞,還在做,還有個渴望。

今天早上在學校排舞,梁秀娟老師--女士不好問她幾歲,我想大概快七十了--還是跑進跑出,使出混身解數向那些十八歲的人示範。我想雲門的舞者將來就是這樣子的,沒有對不起自己,就是這樣子。

問:你們覺得在舞團裡,自己最重要的角色是什麼?

補漏洞的人

曹:我現在不算太投入舞團的工作。我想我最重要的角色是看見有什麼漏洞就去補。這是我自己的感覺,我儘量抽離出來,比較客觀的去看問題。大概是工商管理課程訓練出來的。

藝術方面有黎海寧,行政、技術都有人,我的身份很特殊,我說什麼,人家一定會去做。所以我什麼意見都不說。有些舞者,因為我們很親近,會問:「我們做什麼好不好?」我就會說:「別問我。」我很高興他們把我當朋友,可是我瞭解每個單位有它運作的程序。黎海寧有一套,她有她的看法,如果我再說一句話,可能天翻地覆。

有時侯,他們搞不來,我才說「我來」。我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這個影響力我把它留作最後一招。我都搞不下,就散了。所以我很小心保存這影響力。我把自已當作後補發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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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既然組了舞團,編了舞,要成全它生命的潛力。我想我從頭到尾大概就是打雜和救火。

曹:救火倒是和我很像。

林:打雜,比如說臨開演我突然逛到,舞台地板還沒擦,我就得跟著去拖地板。節目單沒有做出來,我就得挑燈把它寫出來。

曹:跟我一樣,補漏洞的人。

問:怎麼舞團創辦人會變成補漏洞的人?

林:我來答這個問題!巴倫欽小姐在中風之前,每晚離開紐約州立劇院,還是關燈關窗的。我想,這是我們的不是,也是人類世代的不同。第一代總是餵奶的,第二代視之為當然。所以餵奶就餵到底啦。有時候覺得分身乏術,沒辦法有一百個奶。

巴倫欽小姐這樣做,我們也不能免。

曹:永遠是這樣的。有時候很氣,為什麼他們不瞭解。

林:不用氣。因為他們沒有這個成長經驗。

問:兩位能看到五年之後自己舞團的面貌嗎?

人才影響最大

曹:我不知道。我在觀察。五年舞團內有什麼人才,就會自已成型。可以肯定的是人才影響最大。人才可能是多方面的,舞者、編導、行政、技術,每個人影響都很大。比如說周勇平來作行政總監之前,我們是個很簡單的舞團,他的貢獻很大,帶進畫廊、劇場,把舞團推到另外一個境界。我們從來沒想到舞團可以和這麼多不同的藝術家合作。

當初請他的時候,他談過要推動這些。我說,「好呀!」也沒想到和我們團的宗旨有什麼不同。對我來說,他是香港長大的,夠了,我很高興。

林:不是洋人!

曹:對了。「這就是我們要的人。」我說。他的興趣、條件、學歷就把舞團變了樣。好像以前我們請過文漢揚,他是很芭蕾舞的。一來就把我們的東西都改光了。那時候有的舞者很不高興,「怎麼,現在要跳芭蕾舞啦!」有的走了,又進來一批都是芭蕾的。黎海寧說她去授現代舞課,好像犯罪一樣,因為那些人坐在地板上好像很不高興。那時候請文漢揚也沒考慮他和我們不同。每個人才有他的特點。

我想我可以說要這團五年以後變成什麼樣子。但這不是我的性格,我也不願意。因為壓力太大了。給自己這樣的功課,我就不能過跳舞的癮了。

林:我對人生採取開放的態度,對舞團也一樣。五年以後,我不知道,「不知道」是我做下去最重要的原因,知道六十歲在澄清湖養老,就不要活了。但是我希望目前所做每一件事者可以期待十年,有十年的潛力。必須把根基做好,剩下我就自求多幅了。

舞團到了一個階段,我會考慮做什麼,手上有什麼資源,有什麼發展的可能。這是很實在的工夫。

一人「雲門」,三人「城市」

問:舞團是否應該有個整體的形象?「雲門」十五年,何以觀眾只記得林懷民?而「城市」維持三個風格完全不同的編舞家並存?

林:「城市」三個人開始,年紀差不多,可以一起出發。我一開始就走老師和學生。不是輩份的問題,而是人生體驗不同。到了七九、八0年之後,大家一起來的狀況就接不下去了。原因很多。「雲門」不成功就要去喝稀飯。出國之後,「雲門」有個標準和社會的期望,就有了包袱,或者稱之為成本預算。最後到了一個定點,編舞者好到一個程度才能上台,能上台的不多,到了緊急狀態就要賣「林懷民」了。

最近票房穩住了,下面就有些人可以編舞,像林秀偉就斷斷續續有些作品。

曹:我想我們開始沒有太大的票房壓力。我自己拿錢出來搞,變成票房不會影響我們的生存。現在有菲立普模里斯贊助,其實只是給我們一些製作費,如果沒有他們,我們還是這樣做的。可能沒有這麼痛快。

我們現在票房還是不穩。如果有個「香港電影節」和我們打對台,票房就降了。一開始我們就有心理準備,不要顧慮票房,顧也顧不了。票房不好,也要繼續下去。黎海寧、彭錦耀和我三個人都很有衝勁去編舞。有的人編了幾個舞就說:「好累呀,我還是跳舞算了。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吧!」(兩人都會心大笑)

我們不是開始三個人,只是編到現在只剩三個人了。

其實將來香港若有能力多支持幾個舞團,每個舞團應該有自已的風格。今天我也可以說,「作個曹誠淵舞蹈團吧。」但這不是我的原意,也沒有市場條件。我想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們三個人要擠在一起發展。

包涵和自己不同的人

如果想要舞團生存,而沒有一個人是不可缺的,我就要有這個容量去包涵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有時候我完全不喜歡一個人,但是不喜歡又怎麼辦呢?

林:我想「雲門」的輝煌成就應在它解散的一天。那時候,台北大概有七、八個不同的舞團,「雲門」的使命就完成了。

現在「雲門」出去的舞者有三個團:一個是「辛苦抗戰」,一個是「一曝十寒」,一個是「方興未艾」……

曹:年輕的舞者水準絕無問題,七、八個舞團是可以期待的。

林:五年之後,社會能不能容納七、八個舞團,事在人為。你說得好,要容納,要有耐心去期待。

舞蹈發展越來越快

曹:現代舞有八十年歷史。後現代舞蹈、未來主義,這些發展中間相隔的時間越來越短。我們吸收的是近十幾年的東西,可是香港已經有人說我們的東西舊了。記得我們剛開始,人家說「多好,有些新的東西出來了」,才八年,人家已經說我們保守了……。

林:這些都是外界的話,有人說我太前衛,社會趕不上,有人說我到此為止。

曹:(笑)以前很久才有一個焦點。現在的大師還在,可是新人越來越多,間隔越來越短。明年演藝學院學生出來了,可能就有個大變動。我不能想十年以後會變成什麼局面。

林:快是快。藝術表達基本還是人性。看美國,一個求變的國家,但是它擺盪一下又回來了。瑪莎葛蘭姆到模斯康寧漢,大概十八年,到後現代主義,又是十八年,然後到現在百家爭鳴。

跳舞的人要能供應千萬種社會需要才好。藝術家本身由於個性不同,可有風情萬種。平劇不會到此為止,模斯康寧漢不會到此為止,「吉賽爾」是永恆的。

我倒不急著變。藝術家要講話,一輩子大概就重覆那兩句話,社會有需要,會繼續支持那一兩句話的。

曹:只能照我喜歡的去做。可能將來都被人捧進博物館了。(笑)林:我的答案是快的人會慢下來,慢的人也可能快。

曹: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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