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每年五千億的公共工程預算、規模上千億的重大交通建設,長年掌理國家電力和電信業務的台電及電信局(七月起改組為中華電信公司),總資產估計也都在兆元以上,巨額的數字,卻改變不了台灣基礎建設的落後,不論是IMD(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還是WEF(世界經濟論壇),在四十六及四十九個競爭力評比國家的排名裡,台灣都遠遠落在第三十名。
儘管國家資源耗盡,儘管去年中央政府財政赤字占GDP比率已高達三%,建設卻不能暫歇,當「亞太營運中心」、「提升國家競爭力」的壯志雄心被政府高高擎起,電力、電信、交通建設,以及大大小小的公共工程,卻是打造任何目標的基礎。尤其「亞太營運中心」六大中心(電信、海運、空運、金融、製造、媒體)的成敗,關鍵都在完善的基礎建設。
趨勢預測家約翰.奈思比(John Naisbitt)在其著作「亞洲大趨勢」中明白點出:各項大型工程陸續在亞洲登場,如果各國全賴政府來推動工程,可能會落得比萬里長城更糟的下場(意指所費不貲、耗時久長的工程拖垮了一個王朝)。所幸,民間部門參與了許多亞洲的公共工程,才能進展神速。
書中更引述「商業週刊」的報導:馬來西亞勝於印尼,應歸功於該國競爭力強大的民間部門;台灣落於新加坡、香港、南韓之後,是因為公共工程搞得一團糟,以致於吸引外資的能力比他國遜色許多。
不再獨占
就在我國競爭力排名連年挫敗的當頭,經建會主委江丙坤在一次國民黨中常會中疾聲呼籲:「把政府管人民、中央管地方、立法管行政的心態全部根除,取消、放寬不必要的管制,極力鬆綁,儘量放手讓民間去做。」
當政府不再大有為,「政府鬆手,讓民間力量參與」,似乎是成功典範的秘訣,也是挽回頹勢的一帖藥石。
不少學者有共識,民間企業的基本精神主要在「降低成本,賺取最高利潤」,也因為如此,才能提升效率,創造利潤,同時建立生機蓬勃的經濟。以馬來西亞為例,由於逐步採行私有制,該國如今每年撙節將近二百四十億美元,而且並未減緩發展步調,也末加稅。
除了提高效率、撙節資源,科技的進步更迫使獨占事業必須走入市場競爭。
中華經濟研究院副研究員陳信宏就認為,電信事業以往由於電話傳輸設備的規模經濟及缺乏替代性,往往被官方壟斷經營。如今資訊通信技術不僅發展出新的替代傳輸技術(例如光纖、無線通信、有線電視),同時衍生出新的應用商機。因此將市場競爭引入電信事業有其急迫性,八0年代以來,電信自由化與民營化,已蔚為世界潮流。
在這波自由化、民營化的趨勢熱潮裡,台灣並沒有缺席,交通部近年推動完成的「獎勵民間參與交通建設條例」以及「電信三法」,為政府、產業界、國內外財團,以及消費者投下了革命性的震盪。
才不過半年,「電信三法」(電信法、電信總局組織條例、中華電信公司條例)年初在立法院通過,電信總局和中華電信公司七月起一分為二,同時開放四項第一類電信業務:呼叫器、中繼式無線電話、行動數據通信,以及行動電話,年底前將發出五十三張執照,台灣第一批民營通信服務業者也從此產生。
「外國人都覺得我們有點crazy(瘋狂)。」主導電信自由化的交通部次長毛治國語帶自豪地表示,去年六月才真正動員修電信法,今年六月便完成市場開放,效率堪稱世界第一。
民營大趨勢
另一方面,與電信業同樣禁錮了五十年的電業,也在去年開放。在連年限電、核四預算未過關之際,民間電廠的加入,適足以銜接長年的電力發展低盪。從電業法的解釋令解套,到連續兩波民營電廠的開放,一年之內,通過十一家新增電廠,總發電量達一千萬千瓦。
經濟部能源委員會第二組組長李碩重推估,只要一半的民營電廠能如期運轉,電力備轉容量將從目前不到五%,提高到一五%;如果全部運轉,備轉容量更將躍升為二九%。
而援引「獎參條例」,被擱置多年的高速鐵路得以在去年復活,總經費四四一九億的高鐵,將引進二千億的民間資金,採BOT模式興建。
對國內重大公共工程而言,BOT仍屬全新、未知的經驗,高鐵的一舉一動都具有帶頭示範作用。在高鐵政策末急轉彎之前,甫遭調職的前高鐵籌備處處長林崇一曾樂觀表示,在「獎參」的帶動下,明年中可望取得八0%的用地,國內外投資者的投資意願也從電機部分擴及土木工程,預計民國九十二年可以完工通車。
至於作為亞太空運及海運中心基地的中正機場和高雄港,在連年作業效率不彰的陰影下,也以部分民營化措施,扭轉劣勢。
高雄港務局長游芳來表示,從出租貨櫃碼頭,碼頭工人雇用制度合理化,到去年成立「高雄港管理委員會」,都是朝民營化邁進。而在經建會出爐的「桃園航空城」規畫裡,包括客運園區、貨運園區、支援性公共設施,以及台北至中正機場部分的捷運,也計晝依據獎參條例,吸引民間投資經營。
由民間興建、經營公共建設並非全新的概念,世界各國不乏成功案例。例如工程經費約四千億台幣的英法海底隧道,全部由民間出資、興建、營運,也使得兩百年前拿破崙的夢想,得以在八年之內實現。而耗資一百四十億美元的日本關西國際機場,政府只投資二五%,是日本首座官民合資、合營的機場。
此外,自由市場也的確威力無邊,「亞洲大趨勢」書中有這麼一段描述:菲律賓過去電話業務由政府包辦時,九八%的人民排隊苦等申請裝設電話,另外二%則等著電話接通。如今該國電信自由化後,已建立了先進的電信系統,眾電話公司無不挖空心思招徠用戶。
各方人馬,磨拳擦掌
長期壟斷的市場一旦被釋放出來,無限的商機更成了各方搶食的戰場。
以電信業務而言,每年蘊藏的市場商機估計超過千億元,於是國內各大財團均在競逐之列,包括和信集團、新光、力霸、幸福水泥、遠東、台塑所屬亞太投資、東元、太電……。而由於電信設備、軟體系統方面,本土財團技術建立不及,歐美各國的覬覦者,更宛如八國聯軍再版。
民間電廠方面,十一家、一0三0萬千瓦裝置容量,保守估計,總投資額在四千億元左右,包括台塑、台泥、長億、華隆等都是得標者。
世界上最知名的電廠BOT案,就屬香港亞洲電力公司。該公司董事長胡應湘很早就看到亞洲這方面基礎建設的需求,一九八五年在大陸東院興建電廠,比預定建築期間提早十一個月,不只省下可觀的資金成本,再加上提早發電的收益,自此聲名大噪。此後並藉由購買大宗建材降低成本,統一發電廠的設計,於是得以以低於國營事業的價格供應電力。
至於民間投資額達二千億元的高速鐵路,據高鐵處估計,未來全年營收可達三六二億,投資報酬率至少在一0%以上。另外經建會規畫的「桃園航空城」,民間投資金額也在一千三百億,可提供二萬五千個工作機會。
不只是台灣,據亞洲開發銀行估計,到西元二000年,亞洲將在公共工程上投下一兆美元,主要用在能源、電信、交通建設。花旗銀行集團總裁李德(Reed)更誇張堅信,實際金額可能高達五十五兆美元,是目前全球每年國內生產毛額的三倍。
天文數字的投資,錢從哪裡來?其實龐大資本所引進的,正是國際資本的流動,一旦將機制交予自由市場,也帶來國際交流,許多跨國的大型公司正探測著底線。
七月中的「中美電信諮商會議」,就頗有美國行政部門為美商敲開門檻限制的味道。例如會議中美方提出的質疑,包括電信事業收益上限訂為一一.五%,接續費每分鐘0.二七美元,是新加坡五倍、美國十倍,外資比率最高二0%應予取消……。
在一場由思源基金會舉辦的「電信時代新紀元」講座裡,宏碁集團董事長施振榮便提醒中華電信公司,鬆綁之後散發的活力和效率,不是只在台灣做事,而是要與國際一起競爭。
中經院副研究員陳信宏也認為,亞太營運中心計畫就相當於一個大規模的自由化政策,希望藉著貨物、人員、資本與資訊的自由流通,吸引跨國企業在台灣建立高附加價值的企業營運功能。
先摸清遊戲規則
其實從戒嚴體質跨入自由市場,政府該扮演什麼角色,如何管理一個未知的市場,以及什麼才是公平的遊戲規則,政府、新進業者,和最大的經營者(中華電信公司、台電),彼此之間都還在摸索一個全新的邏輯。
整體而言,民間業者對上中華電信和台電,彷彿侏儒遇上巨人,不論是競爭力或思考邏輯,都有極大差異。
前任交通部長劉兆玄在推動電信自由化過程中,也不禁坦言:「最困難的改革,就是改革的對象是自己,當時幾乎是每天拿槍逼著他們(中華電信)往前走。」
儘管電信總局局長賈玉輝在一場演講中指出,把電信總局和中華電信公司分開,因為未來將有一堆球員,就再也不能球員兼裁判。然而一群未來的球員所質疑的,正是最巨大的球員,並沒有跳脫裁判角色,種種開放措施,都獨厚中華電信公司。
這些質疑包括中華電信公司利用交叉補貼,大幅降低大哥大費率,封殺正在萌芽的行動電話;接續費過高,形成民間業者進入的障礙;以投資報酬率上限防止暴利,不僅保障國營事業的利潤,還可能坐享利潤而怠於改進內部的效率……。
同樣地,在兩波民營電廠開放後,民間業者也和台電在「購售電合約」上起了爭執。民間業者及學者普遍認為,台電限制發電機組容量、限制電廠使用的燃料、設定投資數量的門檻……,過多的市場干預,限制了民營企業的發展,使得許多有資金、有土地、有技術,卻未能得標的企業集團,要出走大陸(例如統一、台塑)。
不過台電副總經理徐錦棠則表示,電廠是資本密集、風險低、回收緩慢的行業,但民間業者卻以短期貸款、做長期事業的心態,要求迅速獲利,彼此認知不同,才有這些歧見。
不論是電信或是電力,主管的交通部或經濟部,此時站在什麼立場?
「談不攏時,電信總局就要介入,把遊戲規則建立。」交通部次長毛治國認為,新的電信法才建立,大家都還在摸索,等過渡期之後,遊戲規則清楚了,就可以放手去做。
其實在他看來,電信自由化並不困難,當民間進入一個原來不能涉足的市場,政府只要以正常的公司經營型態管理就可以,民間與政府的界面並不深。「政府心態唯一要調整的,就是以前要管的事,現在不要管。」他樂觀預期。
然而「獎參條例」卻險阻重重。「這裡面和政府的界面太多了。」毛治國以BOT為例,目前遊戲規則還不知在哪裡,儘管已有「獎參」,但只像是鑽石的一面,其他主計、審計法規、公務員心態都要跟著調整。
從做中學
當公共工程大餅釋放出來,業者搶食無非有利可圖,站在第一線的公務員,往往對「圖利他人」退避三舍。
「政府每說一次民間參與,公務員就嚇一次。」中華顧問工程司總經理濮大威以十八標為例,事後證明公務員無一人涉案,卻毀掉幾位無辜的人,影響所及,便是凡事簽呈,沒有人願意負責任。
「公務員難道不是要圖利老百姓嗎?」公共工程委員會主委歐晉德認為,法律要明確界定是不是圖利私人,而當務之急,就是儘速通過政府採購法,以興利代替防弊,讓公務員能放手做事。
採購法之外,事實上還有瓶頸--土地問題,得從土地徵收相關法令著手;另外,公共建設投資金額龐大,成敗關鍵就在能否獲得國內外的專案融資,面對國內不十分健全的金融環境,卻又是另一番課題。
重重障礙,究竟該如何克服?「可能就是做中學,由政府挑幾個案子,一面做,一面找答案、解決問題。」交通部次長毛治國堅定表示,政府必須認真地披荊斬棘,排除所有障礙,為新的制度開出一條路。
台灣必須扎實地打造好基礎建設,才能夠支撐所有的雄心壯志,在資訊時代與國際一起競爭。也許放手讓民間做,有風險,也有阻礙,然而卻是迎頭趕上的不二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