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目前國內景氣低迷,總統也要求經濟部限期半年做出具體成績,你上任之後施政的優先順序是什麼?
答:當前最大問題還是投資不振,只要有了投資,景氣就自然會往上提,所以最最優先的工作,就是提高投資意願。怎麼做?得先排除投資障礙,我的做法是選擇幾個大的、大家關注的項目下手,希望可以起一種帶動的作用。我們成立四個專案小組:重大投資案專案小組、工業區開發專案小組、民營電廠專案小組、工商綜合區專案小組,每週六開會檢討進度,一個多月來,已經有若干績效。
以六輕投資案來說,以前台塑和工業局對於土地計價與用途,看法並不相同。經過我們和王永慶先生溝通,在和緩的氣氛下,問題幾乎都解決了。這個案子若能順利進行,將來每年可以創造三千六百億元產值,這數字很多人可能沒概念,但如果我說,這個案子未來會創造十萬個以上的就業機會,這就很吸引人了吧!更重要的是它對整個經濟成長率可以提高一.五%。
還有被總統和院長認為是「毫無進展」的工商綜合區,現在商業司長天天在和地方政府協調,估計到今年十月,桃園和苗栗各有兩個工商綜合區可以動土。
臨門一腳
問:這些問題為什麼過去延宕那麼久,現在又何以能這麼迅速解決?
答:應該這樣說,過去的努力並沒有白費,我們現在是臨門一腳。
另外,有個心態很重要,政府的角色已經從過去的管理者變成服務者,所以必須做許多溝通、協調的工作。比方濱南工業區,燁隆和東帝士為了中間邊界線怎麼畫,爭執很久,我自己去拜訪這兩家公司,我們居於一種調停的立場,讓大家了解,都是為國家在做貢獻,很多事情就可以各讓一步。然後我們同仁和這兩家公司花了七個半鐘頭,終於把線畫出來,然後,他們立刻也將環境影響評估初步計畫書提出來。
台塑六輕也是一樣。這個案子基本上並不牽涉到違法與否的問題,但是對工業局來說,公務員要依法行事。以前都是基層同仁在溝通,工業局的同仁堅持根據辦法,而台塑的代表也沒有被授權可以讓步,雙方對辦法認知不同,這樣一輩子都搞不攏。
上任以後,我自己去找王永慶先生,先有共識,然後次長帶相關同仁去和台塑總經理談;工業局將原來的辦法調整一下,台塑願意依照物價上漲調整規畫費,多負擔一些費用,大家退讓一步;最後我再和王永慶先生見面,把剩下的一些問題了結了。
問:從學術界轉任政界,擔任投審會執行秘書到目前,你的從政哲學是什麼?政界有沒有哪些是你學習的對象?
答:政壇不能講學習對象,掛一漏萬嘛!我前後追隨過幾任經濟部長官,趙耀東、徐立德兩位先生是衝勁十足,李達海、陳履安兩位冷靜,蕭萬長、江丙坤兩位圓融。我這樣說你或許會說我鄉愿,但憑良心說,真的每個人各有特色。
我擔任行政工作秉持一個原則,這個工作應該是經營管理,而不是控制。管理分四個步驟:計畫、組織、執行、管(理)考(核)。通常我只掌握大原則,計畫由同仁擬定,因為他們是專業;組織則是充分授權,我花最多工夫在執行,包括協調、溝通、激勵、領導,這是我該領頭去做。
更重要的是控制進度。我們的管考表很簡單,只有三個項目:上週擬辦事項、本週進行情況、下週預定進度。每週六早上七點開進度檢討會議,主管自己提出下週的進度,到下次我只看主管的承諾有沒有做到?如果沒有,要告訴我什麼原因,不是沒做到就算了。這過程中我都不說話,而且面帶微笑。就這樣,每週都會有進度,車于上了軌道就會慢慢往前走。
執行者自控
經濟部的業務有些是很專業的,像航太工業、生物科技,過去進行專案檢討時,只有報告人一個人懂,其他人都不懂,大清早在那邊喝咖啡、打瞌睡,報告完了,部長還要做裁示;航太工業如何發展,其實稿子早就寫好了,照念一遍,這種早報沒有意義嘛!現在這個會很簡單,上週裁示事項,本週辦理情況,就這樣。
由執行者自己控制自己,這麼做不但符合管理原則與人性,而且很有效。比方說,我們每個月各單位預算執行檢討,根據計畫進度應該花多少錢,結果花多少,和目標差距多大,才不會到年底才發現錢不夠或預算執行不力。管理學有句話很有道理:「九0%的計畫失敗,不是計畫不好,是執行不力。」
我的原則是,在計畫和組織階段,給同仁自由揮灑的空間,在執行和管考階段,我來參與扮演重要的角色。
問:常有人說你教授行銷管理,也擅長將行銷用於從政之道,你認為如何?
答:行銷有幾個基本步驟:確定目標、探討需求、擬定策略。策略包括:根據市場需要,提供什麼產品與服務,如何做宣傳。將行銷用在從政,以經濟部為例,服務的對象是誰?是廠商,他們需要什麼?排除投資障礙,包括土地取得、行政效率等等,針對這些需求擬定策略,然後廣為宣導,讓社會大眾知道經濟部在做什麼,這才叫行銷。
所以,這一個多月來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觀察企業界需要的,想辦法去解決,做得好不好,總得給我一點時間去試。
問:從治學轉型從政,你有沒有改變?會不會因為經常需要妥協而扭曲自已?
答:我從來不敢自命為學者,我就只是個教書、寫過一些文章的人。憑良心講,以前是對自己負責,壓力和從事行政工作完全不同。以前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生活,唯一監督我的是學生。我教書教得很好喔,三度被台大學生評選為最受歡迎的教授,工商時報曾經調查,本人還是台灣收入最高的教授,上課、寫書、演講,過得非常愉快。
從政是服務
現在我的生活完全被別人控制,從政之後就得把自己交給社會,沒有自己了。有時候我告訴秘書:「行程不要排這麼滿,留兩分鐘給我上上廁所嘛!」有一次午餐我正在吃麵,她在一邊向我報告,我忍不住抱怨:「待會兒行不行,弄得我胃痛。」她說:「只有這時候有空檔啊!」
我喜不喜歡這樣呢?當然不,那為什麼還在這裡?其是這樣的想法,如果沒幾分使命感,現在已經沒人願意做行政工作。大環境、立法院和民意都不同了,我們這代出身學界的人從政,可比前輩困難太多,而且得隨時準備下台。有時受了氣,真是很洩氣,靠的還是使命感才能繼續做下去。
聽起來像唱高調。現在我們常聽說哪個學者不願意從政,三顧茅廬地邀請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例子,我是由衷欽佩,但總要有人來做吧!大家都自命清高,不屑做行政工作,那這工作誰做?如果大家都把拒絕行政工作做為清高的表徵,這樣的風氣也不是很好吧?
一直到現在,我在學期終了的時候總是鼓勵同學考高考,一流的大學生應該以當公務員為第一志願,這樣國家才會有希望啊。
其實妥協並不完全是壞事。即使學術上大家會有很多不同的見解,我很欽佩有些學者也還懂得傾聽的藝術和修養,別人做那麼久的學問,難道會一文不值?總會有若干地方值得參考。當然,如果對一些錯的事情妥協,那是壞事,但如果別人也對,妥協有什麼不對?
如果從政是當官,學者不屑於此,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今天從政是服務,你可以說你不喜歡、不願意,但我覺得不宜不屑。
問:這次接任經濟部長,很多人很意外,說你是黑馬,你以為呢?末來有什麼生涯規畫?
答:其實我先前在經濟部已有很長時間,投審會八年,商業司長兩年,次長一年多,論資歷,這個人事安排沒什麼意外,也沒什麼意內。
宦途上不能有生涯規畫,真的不能有。教書的時候,我有很多研究想做沒做,欠人家七、八本書沒寫,這些得等我退休再說了。
(林文玲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