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七年三月間,我曾在《百年筆陣》寫了一篇「滿街抗議聲,誰來關心病患權益」,以親身經歷來訴說到大醫院看診的苦處,經熱心友人把文章轉發給長庚醫院的管理階層,獲得立即而善意的回應,相關醫療部門的主管甚至在電話中聽我細數院內缺失,並虛心展現改變現狀的企圖心;可惜不久之後,四月中旬的某個深夜,家中高齡長輩因劇烈胸痛導致心肌梗塞緊急送醫,抵達林口長庚急診室後,發現醫護人員明顯不足,處置急救病患的程序也不夠明確。病人躺在病床上十餘分鐘無人聞問,經過三催四請醫生才來做初步診斷,之後卻未留下片言隻語,更別說向家屬解說病情嚴重程度如何,僅由一位護士前來抽血,並好整以暇地吩咐病人「一個半小時以後來聽取驗血結果」。當時的處境,十萬火急,我乃在忍無可忍之下大聲向急診室主任提出抗議,而對方也反脣相譏,態度強硬且充滿不耐。我心想,急診室裡這般草率的作業流程與如此冷漠的工作人員,怎能滿足病患家屬焦灼的心情與高度的期待?又怎能善盡首屈一指的大型醫療機構濟世救人的神聖任務?不久之後,長庚急診室引發集體請辭風波,廣受社會注目,可謂其來有自,對於有過類似遭遇的病患來說,更屬意料中事。
不過,九十五歲的長輩從急診室被送往加護病房裡救治,共待了四天,並順利完成支架手術。整個檢查、照護和醫治過程中,病房內所有的人員都表現得熱誠、細心、周到,彷彿進入另一個更具人性化的世界,感受截然不同。可見,教學型大醫院縱使病人眾多、事務繁雜,若管理者有心要提升醫療服務水準,洵非不能,而是不為也。
提起醫院,一般小民的感覺可能十分複雜。一方面,它能救命、治病,乃至於解決人們身心的疑難雜症,擁有不可侵犯的崇高地位,尤其對於受診獲益的病患而言,負責診治的醫師更有如再世恩公或天降救星!再加上近代醫療技術的突飛猛進,以及高齡化社會中醫療專業資源的極度缺乏,在在都逼得病人和家屬總是懷著惶恐與謙卑的心情走進醫院,接受治療。
可是,另一方面,現下大型醫院紛紛引進現代管理制度,採行利潤中心評鑑機制、注重個人生產力和單位成本效益,其經營模式已與一般企業無異,須將本求利,錙銖必較,把獲取商業利益做為經營首要目標。無奈的是,病人雖然有了「消費者」的身分,也付出「消費」的代價,卻並未得到應有的保障與尊重,構成一種不符對等原則的醫病關係。而政府主管官署依然從法令層面予以消極性的查察,自認已盡監督之責,實則完全忽略了道德層面的公眾利益與社會正義。
當然,同樣的弊病不只見諸於醫療機構。又如某些成效不彰的學校,雖打著教育機構的旗號,卻淪為偏重營利的「學店」,難免犧牲掉教學品質。再如時下若干不肖媒體,過於追求業務績效,連版面、時段也可秤斤論兩當作商品出售,新聞之取捨概以商業利得為標準,可謂斯文掃地之極致,又怎能奢求其秉持公正客觀之立場為民喉舌?
台灣的健保制度名聞國際,醫療技術與人才更臻於世界一流,但醫療機構的主事者若不能重拾傳統的醫療道德規範,把醫院當做良心事業來經營,廣大的病患永遠無法擺脫弱勢的地位。
本文節錄自:《家國如斯:趙怡兩岸札記之三》一書,趙怡著,時報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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