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對思考的思考,是怎麼開始的?
答:是有二件事累積出來的,第一,我是學心理學的,因此我對思考就開始有興趣,第二,我也有藥學的背景,藥學和複雜系統、激發思考靈感很相關,這些經驗加在一起,於是我開始對腦中的自我組織系統(self-organizing systems)有興趣。最後,當我在使用電腦時發現,電腦可以幫助創意的理解,這三項背景累積起來,讓我開始對創意的過程,及創意是怎麼發生的,產生興趣。
我最原始的構想是,如果我們把大腦當作是一個自我組織的系統,我們該怎麼做,才能讓我們能維持運作。首先出現的是「水平思考」(Lateral Thinking)這本書,這本書後來產生兩個影響;很多企業界人士都說這個想法很好,但他們希望在學較裡就能學到如何思考,於是我就發展出教育課程;後來我發現要產生創意很困難,因為西方人的心智比較富批判性,非是即非。後來我就寫了「六頂思考帽子」(Six Thinking Hats),這是一系列的。
問:你似乎很重視大腦對創意思考的影響?
答:大腦將我們經歷的事務蒐集起來、歸納成範例和模式(patterns),我們應心存感激,因為如果沒有這些範型,我們就不會讀、不會寫,一切事務都會變得十分複雜。所以一方面,我們有很優秀的大腦,把事情放在一起,就像經驗所指示的;另一方面,我們如果要進步,就必須脫離這些經驗,因此需要創意。就好像開車,我們需要煞車,也需要油門。我們需要經驗範型,也需要改變它們的方法。
問:你教人如何思考,那你自己是怎麼思考的?一天花多少時問讀書、思考?
答:我一直對事情如何發生、為何發生、以及可以有何不同方式去做,很有興趣。比如說,世上各種文化產生不同寫字的順序,有些文字是從左寫到右,有些是從右寫到左,有些是從上到下。從上到下的寫法很容易瞭解,因為如果是用捲軸(竹簡)的話,就要從上寫到下,不可能從兩邊寫。中東文字為什麼從右寫到左,西方從左寫到右,也很簡單,如果你是把字刻在石板上的話,一定要從右到左;但如果是用羽毛筆寫在紙上,一定要從左到右,遠都是為了順應肌肉著力的難易。
我花在思考的時間比讀書多,但我寫書寫得很快,在飛機上寫書一「六項思考帽子」就是一例。,三、四天完成一本書。我能這麼快寫完,是因為我平常就在想這些事,如果能有組織的思考,就很快了。
要讀書,更要訓練
問:你寫了五十多本書,如果有人想要學習你的思考方法,你有什麼建議,應該從那幾本開始?
答:這不一定,要看他的背景,以及他想達到什麼目的。我想不只要讀書,更要訓練、練習。如果有棘習,就會游刃有餘;如果光讀不練,你只知道一些方法,並不知道怎麼用這些方法。有些事你不光只是要瞭解,還要去感覺、去做。有的人以為瞭解方法,就照方法做,但卻做不到。
問:如果以「六項思考帽子」為例,你所說的紅帽子(表達情緒)的用處到底在哪裡?
答:如果我們不反對把情緒發洩出來,那麼情緒就會被放在任何我們討論的事情後面。所以當你在批評時,你的情緒就出來了。但是,如果你給別人一個正式的管道,讓他們發洩情緒,他們就不需要躲躲藏藏,這樣就會把情緒排除在事情之外。
每個社會發洩情緒的方法都不一樣,在日本,如果說「我得想想看」,就表示「這是我聽過最糟的想法」。在美國,除非說「那是個笨主意」,否則人家會認為你喜歡。所以發洩情緒的程度,顯然和文化有關,但所暗示的東西卻很清楚。
問:政府官員如果要學習思考技巧的話,要怎麼做?
答:比起企業界,政府似乎對思考這件事興趣缺缺。第一,因為動機不同,企業界比較有動機去學習思考,因為企業只要做得更好,就會賺更多錢。第二,是風險因素,如果企業界什麼都不做,那顯然很危險;如果是政府,多做事反而可能比不做事容易出現危險。而且,政府先天的組織結構,本來就並不鼓勵試驗精神;企業是如果會有利潤,就要去試試看,政府不能,政府不能說現在有一個稅法的新點子,就去嘗試。總而言之,政府視新創意為一種危險,最好不要做得太多。
問:你去過上海,那個地方有很多報導、數據都顯示中國政府的貪腐很嚴重,怎麼讓貪腐的官員有創意思考?
答:貪腐是一種價值判斷。如果不把它當作一種價值觀的甜,這些官員可能在貪腐手法上很有創意。但如果他們不應該貪污的話,是不是有一種創意的做法,讓他們不貪?我想是有一種方法,很多國家都使用,就是讓貪污透明化,政府必須宣布什麼樣的程度是可以接受的,什麼樣又不行。另外,必須公告一張清單,公布哪些人正被「監控中」,這不是指控他們,而是懷疑他們有可能貪腐,我想這些人就會比較注意他們的行為。這個方法比義大利用的方法好,義大利讓每個人貪腐,後來又把他們全部抓進監獄,這沒有用,反而會造成混亂。
問:在那些成功學創意、習思考的的例子中,是不是有些共同的經驗?
答:我認為最關鍵的是有嘗試的意願,願意在有意無意間去用這些方法,但最重要的是追求創意的意願。因為要道求一個創意,你需要耗費許多精力,也需要勇氣。我認為想出什麼創意並非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將創意化為行動。
當然個性也很重要,如果不願跨出第一步,那也沒辦法。好比說,有一個人說:「我很餓,但我不想去餐廳、我不想買食物,我該怎麼辦?」我只好說:「那挨餓吧。」但如果這個人不覺得餓,要怎麼勸他吃東西?所以一個人如果不覺得需要創意,要勸他們學習思考就很難了。
創意無種族
問:那麼,不同種族、文化,對於學習創意思考有沒有差異?
答:沒有,我所說的方法,亞洲到處都在使用,中國、南韓、日本、印尼都有。以日本為例,文化的創造一直不太受重視,日本文化的價值,強調人如何適應這個文化,並不是在於人如何與眾不同。日本一些企業很富創意,像新力、本田,但是一般而言,這並不是他們文化上的價值。但日本人接受「如果你想玩,那就玩好一點」的想法,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會有創意,他們認為這遊戲很重要,他們很重視,所以就會有創意。
在西方,一個人只扮演一種角色;但在日本就不是這樣,白天是西方企業家,到晚上又是日本企業家,去喝酒談生意,回家後又是日本家庭的一員,有三種不同的角色。因為不同的系統,一個人可以有許多角色,我想在中國並不是這樣。
有個東西很有趣,我們來看各國的國家遊戲,美國的國家遊戲是撲克牌,這種遊戲跟賭博、心理有關,我有什麼牌、猜想對方有什麼牌;俄國遊戲是西洋棋,每走一步都表現不同意義,也許你下一步看似愚蠢的棋,但背後可能有深意。日本的遊戲是圍棋,這不是殺戮的遊戲,而是包圍。中國是麻將,是交換的遊戲,是價值交換,不同民族是不同的心理模式。中東是執骰子,擲出多少點是靠機會,這些遊戲顯示各個國家不同的心理。
問:你計畫成立一個「超國界國際衝突思考調停組織」機構(SITO),是希望達到什麼目的?
答:這個組織是希望能提供國際性創意思考的機制,目的之一是要建立一個能夠對不同議題提供新思考的基礎,不管是在健康、犯罪等議題。這個組織裡的人是知識大使,他們來自不同國家,針對不同議題分組,為不同國家、政府提供新思考,希望這個組織能成為此界創意的中心。
問:對一個國家而言,到底思考有多重要?
答:在未來,思考將是國家資源的重要關鍵,如果沒有思考,國家不會有創造力。除非這個國家有豐富的自然資源,或是生產的成本很低,才能生存。目前,大國如中國、印度,雖然經濟發展成功,文化生產力還是很低;但小國如香港、新加坡,只要經濟成功,文化生產力就立刻上升,關鍵就在於創意思考。
世上大部分的人忙著提高生產力,但是,卻忘記腦力的提升,才是最重要的,如同軟體之於電腦。我終生想努力的目標,就是希望所有人能正視創意思考的重要,努力開發我們的腦力。
(李慧菊、蕭富元採訪,蕭富元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