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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權脫鍊,高雄家變

林志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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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恆

1995-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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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權脫鍊,高雄家變
 

本文出自 1995 / 10月號雜誌 第112期遠見雜誌

八月政治熱季,李登輝總統在做出參選總統重大決定前,又來到南台灣高雄,宴請里長、各界代表,與派系、家族領袖餐敘,探詢南台灣的聲音。

果然,國民黨內總統初選,相較於李登輝在台北得票率還不及九成,在高雄卻獲得最高支持率;而本土色彩濃厚的高雄兩大報--台灣時報、民眾日報,更是連日對李登輝的最大勁敵監察院長陳履安,以其外省身分,發出強烈質疑。

南北差距使李登輝向來以高雄為民意風向球,而這一次李登輝眼裡的「南方民意」,對其參選總統之路,更是舉足輕重。

時值國民黨十四全會,台北政壇翻雲覆雨,高雄的政界也沒閒著。高雄國賓飯店宴客看板上,展示了各方勢力的縱橫捭闔,可能某家族正大宴賓客,也可能某財團正進行一場場政商交易。

這塊政治看板,歷經高雄市長民選衝撞,但見各大勢力浮沈起落。

被外界封稱高雄三大家族的陳(陳田錨)、王(王玉雲)、朱(朱安雄),面對年底立委選舉,陳家陳建平不再尋求蟬連,王家王志雄退出戰局,朱家吳德美名落不分區安全名單之外,只得轉戰區域延續政治生命……,各政治世家檯面上的動作,似乎意味著高雄政治生態將接連興起陣陣波瀾。

過去李登輝多次南下,或單獨約見擁有中常委身分的議長陳田錨,邀其再任一屆議長;或親口承諾「高雄王」王玉雲父子,規劃王志雄擔任副市長;或直驅朱安雄、吳德美的安鋒鋼鐵,安排其夫婦分任高雄市議會副議長、不分區立委。

一位高雄記者觀察,在李登輝連任總統的規劃上,為便於駕馭在地派,總在三家之間維持所謂的「恐怖平衡」,相互牽制,以鞏固最大票源。

然而高雄市長吳敦義的一位幕僚卻語帶玄機指出:「在高雄,要有智慧聆取聽不到的聲音。」這也意味著,以傳統眼光看政治高雄,像是拼圖,缺一塊就失真。

勞工都市、移民社會,港都的民情有移民的拓荒草莽,也有勞工階級的激情叛逆。這般的時空背景,使在地的三大家族各自鼎力一方,台南、嘉義、澎湖外地同鄉會及軍眷外省勢力,也各據地盤,交織分割高雄市的政經資源。

城市中的鄉村

儘管自許躋身國際大都會,高雄市的政治性格卻依舊村里相望、雞犬相聞。民進黨自行參選立委的律師蘇盈貴便形容,高雄是城市中的鄉村,人脈網絡是最大的政治資源。

長期以來,國民黨循著這種自然屬性匯聚成執政資本,直到今年立委選舉,國民黨依然在舊框架中找平衡點,提出代表各方勢力的候選人;即便是近年已攫獲四成選票的民進黨,也少挑戰此一法則。

重看高雄三大家族,熟知內情者無不點明:「所謂三大家族,都各自面臨危機,要為李登輝抬轎,早已失去動員能力。」

政治世家的政經實力,早在歷次選戰的沖刷剝蝕下,日趨式微,只是去年市長民選像是一部顯相機,將三家族在爭奪副市長、議長、副議長過程中實力衰敗的跡象,一一顯影。

其中,市長吳敦義深具關鍵角色。挾著四十萬票的民意(超過民進黨張俊雄十一萬票),吳敦義八月北上,在國父紀念館的一場演講中,詡詡自得:「眼中有派系,心中無派系;就像椅子坐正中,派系與我何有哉?」

事實上,吳敦義自七十九年上任官派市長以來,始終與各派之間保持等距關係;一位吳敦義競選幕僚坦言,以吳敦義謹慎、泥鰍般的性格,實在不必打破家族勢力,況且前市長蘇南成便因此失敗。

因此儘管王玉雲掛名為吳敦義競選總部主任委員,吳敦義卻跳過黨務及各家族系統,逕自建立自己的後援體系。

在高雄市站穩後的吳敦義,以「排除派系財團介入」為由,力拒王志雄擔任副市長;接著朱安雄在陳田錨人馬的夾殺下,競逐副議長落敗;陳田錨則在正副議長選後,所屬的大眾銀行及萬眾有線電視遭檢調系統查賄搜索。

三大家族恩怨難解,年底立委選舉,更將家族政治的危機逼上檯面。

一位市府官員分析,陳、王二家卻步,一則查賄壓力,證明沒有任何特權能豁免;二則國民黨的壓箱票源(如軍眷、公務票),已遭新黨瓜分。

自認為背負著家族「原罪」,王志雄不諱言,原本期待打一場不一樣的仗,乾淨選舉,然而與父執輩無法取得共識,因而決心逐漸淡出政壇,「父親有錢,而不是我,家族政治勢必要被選民淘汰,」他認為社會應給家族第二代一個公平機會。

不過他確切的退選原因,一位曾為王家的選戰幕僚明白指陳,王志雄自七十八年選立委以來,即未曾再操兵,老幹部早改投盟主,樁腳也已被掏空。直到十四全會後,李登輝最近一次召見王玉雲,王還不忘數落,高市南區立委提名不公(國民黨在南區只有當選四席空間,卻提名五席,增加王志雄當選的困難度)。

另外,以前鎮勞工重鎮為基地的朱家,八十一年立委選舉,吳德美以一0七票驚險過關,這一次,更是危機四伏。儘管朱安雄自言「政治對自己是負數」、「將慢慢拉回產業界發展」、「不認為自己是三大家族」,朱家自市長選舉以來,卻處處展現強烈政治企圖,不但挑戰過市長吳敦義,還因爭奪議長,與陳田錨針鋒相對。

西瓜子的假象

「選與不選,要看值不值得。」立委吳德美對每逢選舉,朱家遭致外界的攻訐,氣憤中夾著無奈。言談間,坐落臨海工業區的「安鋒大樓」裡,一邊是政商賓客絡繹,一邊則是家族企業幕僚正商討選戰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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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地方記者直言,立委席次對朱家家族企業將是生死存亡關頭,包括外傳的超額貸款。因此向層峰爭取進入不分區安全名單,仍是朱家首要策略。

而政商實力最殷實的陳家,雖然陳田錨穩坐議長及中常委,卻因立委陳建平暫時告別政壇,而有斷卻政治香火之虞。

長期主跑高雄黨政新聞的聯合報記者蔡榮耀認為,陳建平深具地方政治世家第二代特質;生於養尊處優環境,擁有高學歷、良好形象,卻不具草莽政治人物性格,也不擅交際;負有保家衛產責任,空有一席立委,卻形同傀儡。

適逢港都政治生態轉型過度,過去家族派系「喊水會結凍」的時代早成過往,所謂三大家族,實際組織架構早已空虛,「而國民黨中央對三家的政治影響力,卻依然深信不疑,總將一顆西瓜子看成西瓜大。」一位深諳高雄地方政治人士點出其中的假象。

他以三家族政商遊戲的性格評估,朱家以一博十,正在臨爆點(安鋒鋼鐵);王家勢力雖萎縮,幸在臨爆前抽身(包括中興銀行、華榮集團、元富證券);唯有陳家「有一元只玩五毛」的保守性格,還能保有最大家族的態勢(高雄最大地王、同時擁有大眾銀行)。

台灣時報總編輯黃東烈就認為,高雄真正的當權派,僅僅剩下陳家;尤其吳敦義在選後,已向陳家靠攏。

然而三大家族終究非港都的全部,中山大學中山學術中心代主任吳英明認為,家族派系要尋找新定位,重新注入生命,否則會像柏林圍牆,一夕之間崩盤。

從幕前到幕後

趁著家族式微,近年已有幾股勢力乘勢竄起。

民進黨籍市議員林永堅點出:「家族倒退,引進財團。」

多位高雄政治觀察者不諱言,近年高雄市民及各區樁腳早被新興財團養大胃口,過去拿錢還發乎情,止乎禮如今則呈現種種粗魯醜態,樁腳開口動輒五百、一千萬。這般情勢,也間接導致陳、王兩家退選。

致力「乾淨選舉救台灣」的高雄師大附中老師魯台營舉例,一位曾動念參選的中山大學學者在一次拜訪里長過程中,眼見另一候候選人正一卡車、一卡車進貨予里長,不得不望而卻步。

儘管新興財團不計成本搶奪有限的政治資源,終究還沒有那一股勢力能取代對方,畢竟三大家族長期的根基仍不容忽視;原本高雄地方人士懷抱看戲心態,寄望立委選戰中,三大家族在高市南區廝殺,一決誰該從此退出高雄政局。

然而隨著其中兩家退出,「三大家族表象依舊會持續至總統大選,」一位王家輔選大將推估,三大家族在李登輝面前爭寵,而李登輝藉三家邁向總統之路的戲碼,仍會不斷上演。

而陳、王二家退選,對立委選局將有何衝擊?「三黨不過半」的效應,在港都如何發酵?

「年底選舉,完全不能改變什麼,參選人全是老臉孔。」聯合報記者蔡榮耀分析,地方樁腳沒有人永遠忠於誰,除部分暫時失業外,都已移師相關候選人門下。而新黨提名人黃國鐘未曾在南區激起一絲連漪,其餘兩大黨仍然依慣例劃給分屬台南、嘉義、外省,或是美麗島、新潮流、福利國、獨盟等山頭勢力,「三大家族只是從幕前走向幕後」。

家族派系掌控高雄政壇全然是宿命?也許兩黨都不急著找答案,只待從接二連三的選舉中驗證。

都會運動挑戰政治勢力

紛紛擾擾的港都政治,難道永遠淪為家族派系的囊中物?其實並非完全沒有改變的可能,近年港都與起的都會運動,正給高雄人另一種不同的視野。

力量的源頭,一支是本上的綠色團體,藉搶救高雄黑山惡水,培養人民對土地的感情;另一支則是中山大學的教授組織,邁出學術象牙塔,除致力對外促銷大高雄,並訓練人民具備監督政府的能力。

他們都是人民自發的非政府社團組織;他們投注的焦點是對高雄土地的關愛;最大的綠地衛武營公園、遭污染的愛河、過去為國防禁地的柴山,以及高雄水源要地高屏溪;他們的做法是舉辦教育訓練課程、設立高雄智庫、推動大型研討會.要人民「作伙來起造咱城市」。

由主委轉任市府的高市社會局長林壽山.對這種「公民意識」的自覺運動給予高度肯定:「這是高雄市未來的希望。」

加起來可能還不及百人的都會運動團體,力量卻不斷在港都發酵:台灣時報地方組主任羅錦裕舉例,由醫師曾貴海組鐵的衛武營公園促進會,透過媒體及民代力量向市府施壓,短短十四個月內,便為高雄市爭得一片六十七公頃的綠地。

而這群由中產階級、知識份子發起的運動,立刻獲得媒體全力支援。聯合報記者蔡榮耀得意地說:「就連市長吳敦義也不敢得罪這股民意。」

由於形象清新,這些團體反成政治人物自我塑造形象的目標,期待擺脫家族色彩的王志推就表示,不排除代表這些團體出來參選;而去年民進黨立委張俊雄參選市長時,也曾遨曾貴海公開站台,但遭拒絕。

曾貴海堅持綠色團體的純度,絕對不能支持特定政治人物,即使代表綠色團參選,選上以後也要淡出社團。

相較於家族派系長期盤根錯結佔盡所有政治資源,到目前為止這些力量自然還不足以與之相抗衡.但籌組「高雄市二十一世紀都市發展協會」的中山大學教授吳英明堅信:「一旦人民有相當程度的條件與力量,家族派系自然向人民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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