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性金融商品思春症」最讓人心癢難熬,如果你住在東京,更是如此。日本債券業務員對賺大錢的衍生性金融商品交易的渴求,遠比美國少男對春假的渴望更強烈。幸好每年櫻花盛開時節,日本的衍生性金融商品業務也繁花似錦,業務員和客戶也跟著墜入愛河。
一九九五年最初的時候看來可能會變成例外。對東京的業務員來說,冬天一直很平靜,幾乎帶有清心寡慾的味道。他們在一、二月裡,努力用衍生性金融商品那一長串饒舌的固定說帖追求客戶,柔聲細語地說著絕佳交易的新構想央求客戶,客戶的反應卻有點流水無情。日本的會計年度在三月三十一日結束,客戶則通常會在二月間感染衍生性金融商品的思春病,急於創造最後一刻的獲利,以彌補這個會計年度發生的虧損。有些投資人乾脆大筆投機,希望一舉讓虧損消失。也有人利用會計手法,把前一年的虧損,挪移到下一年,好掩飾前一年欠佳的表現。年復一年,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日本投資人在貸款和投資上的判斷一定會有驚人的失誤,一定有虧損必須掩飾。
但是,到目前為止,日本投資人的表現似乎都很好,我們沒有聽說什麼重大的投資慘劇。包括洛克菲勒中心在內的不動產炒作造成的虧損早已變成明日黃花;投資娛樂事業的失敗,包括索尼投資環球影業的失利,還在不久的將來。到一九九五年二月為止,日本人的投資其實還賺錢,這種情形雖然令人吃驚,卻是事實。只有這一次,他們沒有什麼需要掩飾的地方,因此可以對衍生性金融商品業務員的進擊不加以理會。
這種情形一直到二月二十七日星期一,就在那一天,霸菱銀行(Barings Bank)傳出破產倒閉的驚天消息。這家備受尊敬的英國女王御用銀行,曾參與路易斯安那地區的銷售,為英國著名企業、富豪和皇室服務了二百三十三年,超過倫敦所有銀行,就在一夕之間結束營業。這事乍看有點奇怪,霸菱銀行的垮台最終卻激起日本衍生性金融商品買家的興趣。我很快就會說明其中的關聯。
不過,首先我要說明為什麼霸菱銀行會垮。你可能還記得霸菱倒閉的故事,幾天之內,一位年僅二十八歲的交易員李森,在新加坡害霸菱蒙受大到無法償還的虧損。李森逃離新加坡,等到霸菱發現虧損時,事情已經無法收拾。
李森看來不像是銀行殺手,他從後台部門開始職業生涯,負責處理交易紀錄,這個部門是銀行中最注重趨吉避凶的地方。到一九九五年,李森晉升到霸菱新加坡分公司的期貨交易中心,負責利用低風險的「套利」策略,交易日本股票。李森不操作會上漲和下跌的股票,而是買賣日本的期貨合約,從不同股票交易所的期貨價差中套利。
請記住,期貨是在交易所交易,按規定在一定時間以一定價格買賣某種標的。李森買賣的標的包括日經指數期貨,就是根據未來特定時間和價格,買賣二百二十五檔大型股所構成日經指數的合約。李森發現,這種期貨合約在新加坡和大阪都有掛牌,如果新加坡的合約比大阪便宜,他可以在新加坡買進,同時在大阪賣出,鎖定無風險的套利利潤。買低賣高的策略很正確,如果同時買賣,這種策略的風險很小,甚至沒有風險。事實上,李森的保守交易創造了實實在在的低風險利潤,霸菱近期還嘉獎過李森的表現。
大概從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六日開始,李森放棄保守的策略,不再配對買賣,轉而開始賭日本股市的漲跌。要從事這種操作,李森只須繳納小額保證金,保證金占交易額很小的比例,例如,交易者可以只用幾百萬日圓的保證金,操作一億日圓的交易。
李森的交易直截了當,他首先賭日本股市會上漲。幾乎就在他這樣操作之後,日本股市立刻反轉下跌,然後他繼續加碼,股價卻更形下跌。李森一再加碼多單,到多單總金額高達七十億美元為止。接著,李森賭日本利率會上升,換句話說,這樣等於賭日本債券會下跌(請記住,利率和債券價格的走向相反)。李森的操作又一次立刻就賠錢,他再次繼續加碼,走勢也繼續跟他作對。最後,李森在債券空單上,一共押下二百二十億美元。
李森不過才積極交易幾星期而已,到二月底,他的保證金已經賠光,被迫退出交易。儘管李森可能還想繼續交易,但幸運的是他的虧損受到限制。在摩根士丹利我們經常諷刺說「下檔風險僅限於你最初投資金額」。在這個案子裡,李森的下檔風險只限於霸菱的資本額,李森的虧損不可能超過霸菱所擁有的資本。對李森和霸菱來說,有限的下檔風險可不是個笑話而已。雖然李森一九九五年二月的績效算不上出色,但還不算最壞的。他下了將近三百億美元的賭注,只不過賠了十億美元。
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我正在考慮自己在摩根士丹利的前途之際,霸菱的經理人忙著計算李森豪賭的結果,當他們估計虧損至少有七億五千萬美元──超過霸菱銀行的淨值時,驚恐萬分。霸菱家族成員在英國金融圈中不以精明聞名,只是歷史最悠久而已。但是,就連他們都知道狀況不妙,他們立刻通知英格蘭銀行。
英格蘭銀行總裁艾迪.喬治(Eddie George)提前結束滑雪假期,回來處理霸菱危機,在倫敦市中心針線街上的英格蘭銀行總行,召開全天的會議。星期日早上,英國最資深的銀行家魚貫而行,走進針線街一個沒有標誌的門口──
英格蘭銀行採取嚴密的保全措施。這次會議很嚴肅。
會議一直延續到晚上,英格蘭銀行拚命想拯救霸菱,關鍵在於說服什麼人,承受李森幾百億美元期貨合約造成的債務,這些合約和背後的債務風險極高。想像一下,如果你賭科爾維特跑車價格會下跌,簽訂了以每輛四萬美元的價格賣出一百萬輛的跑車,如果車價上漲到四萬一千美元,你會跟李森一樣,大約要虧損十億美元。這樣已經夠糟了,但是如果車價持續上漲呢?你可能很難以任何價格,了結這筆債務。
似乎沒有一家銀行願意承接這麼大的風險,不過確實有很多家銀行考慮過。據說甚至有人聯絡過摩根士丹利購買霸菱,但是摩根士丹利表示沒有興趣。英格蘭銀行努力說服幾家銀行,合力承接這筆債務,卻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磋商多方承接合約的條件。最後只能靠英格蘭銀行獨力拯救霸菱,到了最後一刻,英格蘭銀行也縮手不幹。李森的衍生性金融商品豪賭太大、不確定性太高,以至於承接的風險難以計算。正如一位官員所言:「英格蘭銀行不能陷入簽發一張空白支票的困境。」會議談不出結果,氣氛慘澹,觀察家把這一天叫做「英國金融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就像小說情節一樣」。大家在那天夜裡,宣告霸菱死亡。
本文節錄自:《血戰華爾街》一書,法蘭克‧帕特諾伊(Frank Partnoy)著,劉道捷譯,大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