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剛出生時，我們買了一台防手震的傻瓜相機，但隨著手機拍照功能逐漸出神入化，相機也就漸漸被遺忘了，靜靜躺在抽屜裡。
直到有一天，老二找東西時發現它，不停地央求我們教他拍照。我和爸爸商量，也許這也是個機會，能讓孩子們學著用相機幫我們拍照，也讓他們多一種看世界的方式。
到了週六，我們帶著相機去了一趟動物園，教孩子們如何拍照，如何把焦距拉近拉遠。四個小孩輪流拍上一段時間，倒也不搶不鬧，喜孜孜地拍了一整天。
回到家，一向執著的老二果然對相機依依不捨，始終不肯放回抽屜。在我強迫下才收起來，勉強接受下個週末再去公園拍植物的提議。
週日早上，老二醒來後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我想要有一台自己的照相機。」
不會吧！又來了？
「你有睡覺嗎？還是你想了一個晚上？」
表面努力維持淡定，其實心裡的我不僅跌倒，還哀叫連連。
老二篤定地說：「媽媽，我想要一台自己的照相機。」
「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問。
「照相機很貴。」我說。
他回應：「我知道啊！妳可以把妳那台給我。」
「不行，那台要全家一起用。」
「他們不會用，只會亂拍。」
「大家都需要練習，你也是練習之後才拍得比較好啊！」
「那不然，妳再買一台照相機給我。」
「不行，照相機很貴。」
唉，又無限迴圈了。
大家的照相機和「自己的」照相機
牽老二去買早餐，在路上問他：「媽媽問你，為什麼一直想要一台照相機？」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因為我想幫媽媽拍照，媽媽都沒有照片。」
我覺得很窩心，在路邊停下，對他說：「哇，謝謝你！我好感動！」
他問：「那妳可以幫我買嗎？」
「還是不行。」我堅持。
「不然，把妳的那一台給我？」吼！感動就不能持續久一點嗎？
這次我不吼了。老二雖然執著，但還是個可以說理的孩子。我說：
「爸媽每個月賺了十塊錢，如果九塊錢拿去買相機，一塊錢是不夠大家吃飯、上學的。要是我給你現在這台照相機，其他兄弟姊妹也都想要一台，怎麼辦？」
快到家了，只見他悠悠地說：「我不想要兄弟姊妹，我想要自己一個人。」
唉呀！我怎麼每次都學不乖？原來對老二而言，重點在於有一台「自己的」照相機。
類似的話已不是第一次聽他說，每次聽，每次我沉默，也每次揪心。
孩子們想有玩伴一起長大，卻也因此較難完全獨占大人的注意力。但並不代表在孩子心裡，沒有獨占的渴望。
兒子啊，媽媽無法哄騙你，說出「你是唯一」這樣的話，但請相信在媽媽的心裡，你仍是獨特、完整且無法取代的存在。
「這樣啊……對不起，媽媽不能給你照相機。但你知道嗎？你已經是一台最棒的照相機了，你把你看到的畫下來，那就是照片。媽媽覺得你這台相機拍出來的世界，特別美麗。」
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我和孩子都沉默了。
有些經驗，只能盡力給予，無法解釋。孩子終究需要自己一次次去整合愛恨的糾結。
回到家後，老二和哥哥、弟弟、妹妹一起吃早餐、玩遊戲，時而合作笑鬧，時而怒罵吵架，一會兒又是滾、又是抱，追來跑去的。
剛剛那句話呢？雲淡風輕地，飄走了。
想要獨占，是學會無私的開始
安心、有耐性地等待吧！我提醒自己。
我們都在各種遊戲規則、競爭，以及彼此在乎與相互扶持的經驗中長大，要慢慢學會如何收納內在的自私與攻擊，甚至進一步去和解。
我們也在長長的人生中，體會到自己如何在關係裡既想獨占、攻擊，並想要一起冒險和分享。
我們會在付出中經歷獲得，在攻擊時體會歉疚。
每一步，我們都是先辨識、沉澱，而後才有機會整合出更真實的自我。對待別人，也才能真心地分享與包容。
身為大人，我們無法針對自己不曾意識到的部分放手。而孩子呢？也許啟蒙他學會「無私分享」的，恰好來自此時能辨認且說出自己內心想要「自私擁有」的渴望。
小孩劇場〈討抱〉
妹妹抱著我說：「趕快抱，不然會被大哥哥搶走了。」
她和老三吱吱喳喳地討論，在四個孩子裡，老大最會來討抱，老二最少，少到幾乎沒有。
老二在旁自然地補充：「我其實一次都沒有，都是媽媽要來抱我。」
我想了想，還真的是耶！從來只有我去抱他，提醒他身體的感受，他不會來抱我，甚至不知從何時開始，抱這孩子還需要撐夠久，他才會柔軟、自然。
我問老二：「你為什麼不會想要媽媽抱？」
他一派輕鬆地答：「第一，那很幼稚（……少年欸，今年幾歲？）
「第二，那很浪費時間（……你很忙嗎？）
「第三，沒有必要（媽……已無言）。」
老大說：「我喜歡抱媽媽，這樣感覺很舒服，媽媽很愛我啊！」
老二一派輕鬆地看著哥哥，「有必要嗎？她沒抱我，我也舒服，我也覺得她很愛我啊！」
我看著他，好奇了，「那你從哪裡感覺的呢？」
他看著我笑，「妳自己想啦！妳有做什麼事是不愛我的嗎？」
本文節錄自：《還是喜歡當媽媽》一書，洪美鈴著，寶瓶文化出版。
圖片來源：pakutas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