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據你觀察,無論在國內或海外,鄧後的接班人預測為何總是眾說紛紜?
答:中國領導人的接班問題,常在國際會議上被討論,的確是各種預測不斷,甚至在老鄧生前就開始討論他死後的事。其實這件事從世界性的眼光來看,確是一個很大的議題。中國不像西方那樣有制度,從這一代過渡到下一代,充滿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在中國歷史上,後鄧時期的改革恐怕是絕無僅有的社會大變化,市場經濟制度產生,領導人和老百姓因此造就的國際觀,在毛澤東時代肯定是沒有的。鄧在其他方面雖有令人非議之處,但推動中國現代化、經濟自由化值得肯定,不過,他在政治上的改革動作還是不夠。另外,鄧給了老百姓發財致富的自由,不像毛澤東搞人民公社、大躍進,為自己的私利奮鬥。
這些開放的作風能否持續,成為鄧後人事部局外的另一大變數,兩者相交,自然使前景撲朔迷離。
「聯邦」觀念早已存在
問:當一個國家的中產階級人數漸增,對政治民主的要求也會愈來愈高,大陸普幾度面臨這樣的衝擊,但總是無功而還,為什麼呢?
答:其實不見得是無功而還。政治改革的過程總是激烈的,產生的大變化可能由突變所致,但之前,一定有逐漸鬆動的現象。我不希望中國像東歐、蘇聯那樣用血腥的方式促動改革,這樣對百姓國家都沒有好處。中央領導必須為老百姓的利益著想,中央與地方互相協商的關係也很重要,這一切都在逐漸形成,像毛澤東時代就沒有協商可談,只有服從。
我認為中國政治的改革,應是漸進和突變綜合的結果。台灣、日本、新加坡都是先允許黨內派別合法化,再允許反對黨存在,在對經濟傷害很小的情況下,進行政治改革,中國也應照此方式來做。目前最要緊的是,沿海地區必須加強與外界的聯繫,中央必須讓地方擁有自主權,積極穩定市場,維持政治的安定性,並訂出一套規範的方法。
邦聯和聯邦的觀念在新的一代是可以接受的。其實毛澤東的時代就已推動聯邦,不過觀念稍有不同,毛覺得中國應該學習美國,最值得學的就是聯邦制度,但毛並沒有深刻理解聯邦制度中的民主其義。我覺得中國這麼大的國家,需要一個政治制度來規範中央與地方之間的關係,台灣、香港亦然,光靠口號與法律是不夠的。
問:你認為現階段的領導人能否接受聯邦或邦聯的觀念,進而立法規範?
答:中央與地方分權,是目前已經存在的事實,或許不叫聯邦,但起碼要有一個辦法來規範其中的關係,並且應該用一個民主而非行政上的辦法,這是目前迫切需要的。
共產黨本身原是軍隊型政黨,現在則轉為行政型,基本上已成為技術官僚機構。鄧後的政權將以經濟為主,不像毛的時代以宣傳、階級鬥爭為主,對敵對者予以鎮壓,兩者的差異甚大。黨的性質在變,主政者的觀念如何能不變?
問:當中國共產黨從革命政黨走向執政黨,內部派系的糾葛和鬥爭是否會影響未來經濟政策的大走勢?
答:很難講,現在很難預測出什麼狀況,問題包括黨內部、地方與中央,地方之間有不同的意見,彼此制約對方,反而會防止權力過度集中。
我們不擔心大陸再走回頭路,因為不可能;是否能夠穩定以及持續才是最重要的。中國正處於一個非常時期,有可能成功也可能成仁,現在比起前兩年,人民的權力愈來愈大。
鄧小平的女兒鄧榕對國際媒體提到,中國第二代和第一代的交接已經完成,但國際上仍然有許多的猜疑;現在是一個過渡期,還需要時間來觀察。江澤民對兩岸問題的決策(江八點),和以前的領導人在幅度上有什麼差異,是見仁見智的問題。目前,老百姓和工商實業界都希望穩定,同時也希望能達到公平的目標;腐敗的政治以及特權是大家不樂見的,所導致的經濟不穩定和通貨膨脹也是眾所擔憂的。
兩岸三邊都很脆弱
問:和上一代比較起來,黨內四、五十歲新一代接班梯隊有些什麼不同?
答:兩代的經歷、出身背景都不同,當然會有差異。新一代的有些出過國,會有新觀念;新一代的有些父母在黨內本來就擔任要職,他們比較容易竄出頭,見一些要人也比較快,會受一些實惠。但我認為做事成功與否還是得靠自己自立,那些靠關係的容易引起老百姓的反感。
新一代受過高等教育,也下過鄉去工廠勞動,在知識和政治的觀念上會比較新、也會更好,而這一批人多少仍有些理想色彩,並在國外長時間的接受訓練,不像上一代大多只受過國外教育短期的訓練,短時間的走馬看花,對文化差異的理解會較少。新的一代比較堅韌,對西方社會的了解也比較深刻,在政治上也會較有作為。
總括而言,上一代和新一代有兩點不同,第一是,上一代有太多政治野心家,包括那些「六四」前後的流亡分子;另一點則是,上一代的專業知識不如新一代有系統、現代化。新一代有些專門出去學銀行、經濟等專門學問,跟外界的溝通也好一點。然而,新一代的憂患意識卻不如上一代。
問:鄧後的兩岸關係是否也因此會有變化?
答:我很樂觀,我覺得會更好。
大陸、香港、台灣現在都正處於過渡時期,大陸面臨權力交接,台灣也有本土化的爭議,香港則有九七主權的問題,三方面都有挑戰,也都很脆弱。我認為台海兩岸的關係可以穩定發展為原則,一步一步慢慢來談。兩岸隔離了許久,所有關係都要從無到有,這個過程可用議題導向,每個問題解決完都會有一個案例,作為雙方繼續溝通的基礎。目前中共的內部有些危言聳聽的言論,但中國走極端改革的可能性並不大。
但兩岸雙方最好不要玩火,例如台獨主張就太激烈,你想中共有哪一個領導人會接受?有時兩邊的觀念差距太遠,處理方式不同,環境也有差異,中共領導人要承擔的東西,不是台灣的政客所可以理解的。雙方還是要多談多了解,台灣現在最糟糕的就是限制大陸官員到台前問,兩岸決策者無法親自溝通是很危險的,因為獲得的資訊太少,而且雙方都有既存的立場。
(溫曼英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