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海灘之旅結束後,艾琳和我開始在波士頓找公寓房子。住在波士頓讓我回去復健比較方便,艾琳之後要找工作也比較合適,因為波士頓的工作機會多上許多,她也不想從契姆福德鎮通勤波士頓。此外,我自己也一直想搬到波士頓。艾琳跟我在爆炸案發生前很愛在布萊頓區消磨時間,在那裡有米雪兒和蕾咪等朋友,也有很喜歡的咖啡廳跟餐廳,這感覺很理想。我們可以先租房子一年,看是否確實如想像的完美。
但只找了一趟就知道行不通,跟艾琳住在城裡很棒,出席活動也很讚,但我一想到自己單獨待在公寓的家中,想到夜裡上街買東西,心臟就撲通猛跳。
我記得波士頓警察局長艾德.戴維斯在追捕炸彈客那天早上說的話:「我們相信他是恐怖分子,特地來這邊殺人的。」
他錯了。查納耶夫兄弟不是來這邊殺人,而是本來就住這邊。無論他們是禽獸或什麼,他們是我們的一分子。他們也是波士頓人。
如果不選波士頓,我們知道只能選契姆福德鎮。這對艾琳是一大改變,她先前是城裡人,即使在來老媽這邊幫忙的期間,仍始終覺得會再回城裡。於是我們慢慢來,一週只看幾間公寓。洛厄爾市跟契姆福德鎮有些不錯的公寓,大部分是紡織廠改建的公寓大樓,但我們沒找到喜歡的。
我們終究得搬,老媽家只是暫時的住處,雖然我在那邊住好幾年了,但我視為那是我做出人生重大抉擇之前住的地方,現在我長大了,需要邁步前行來顧好艾琳跟我自己。
我想著未來,艾琳跟我在爆炸案後這幾個月始終避免去想的未來。未來,也就是我的殘障人生,簡直讓人難以想像,所以我們只把目光放在每個明天,就是變得更好,變得更堅強,今天得做的就去做,只為重返正常。
每當有人問我想要什麼,我都跟他們說:「我只想當個正常人。」
我一而再在訪談或報導上聽到與看到:「我只想當個正常人。」對我來說,這代表正常行走。我想在二○一四年的波士頓馬拉松大賽那天自信邁步:雖然我將面臨人群、恐懼與糟糕的回憶,我仍想邁步前行。
這意謂著要達到蜜雪兒替我設定的每個短期目標。
現在我已經改用拐杖而非助行器了。
我能走在草地上,也幾乎可以爬樓梯了。我現在的目標是好好地上下樓梯。
我已經不去多想之後的事情。
可是既然艾琳跟我要搬到新地方,我們不得不去想未來,我們接下來五年要住哪?我們想要什麼?
而且到底正常是什麼意思?
艾琳歸結得最好:「現在有兩條路走,我們可以試著拋開這件事,你回去好市多工作,我也回醫院工作,我們試著過正常平凡的生活;或者我們可以擁抱改變,去做些好事。」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我們至今仍未給出答案。老媽倒是很清楚她希望我怎麼做,她希望我抓住機會。她希望她兒子能成為別人的楷模,為需要的人募款,替受苦的人打氣。雖然我不認為她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她以前想到我的未來時,總想像我是工程師,住在北契姆福德一間不錯的房子裡。
但我要怎麼幫到這世界?
我有錢,但不知道要怎麼運用,我不知道要怎麼成立慈善機構,又要以誰為幫助對象?
身受重傷卻孤立無援的人有很多,我在斯波丁復健中心看過很多。
也有成千上萬的癌童,我在慈善活動見過他們。
麻州大學洛厄爾分校的教務長先前寫信給我,談到給爆炸案受害者的獎學金:「如果你未來考慮重返本校復學,我們願竭盡所能的歡迎你。」
可是現在我不需要他們的幫忙了。先前的我的確需要,那個無名小卒的我只要有九百美元就能改變人生。那麼我該試著協助有類似困境的人嗎?
艾琳當然必須參與這份慈善事業,我負責對外,她負責對內。可是她會開心嗎?還是說她需要自己的一份工作,跟傑夫.鮑曼的世界離得老遠?
「你可以出書。」凱特提議。
嗯……「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讓外界知道,以你想要的方式述說。」
可是……
「還能幫助別人,激勵別人。」
我不太確定……
「你也不必上媒體。至少出版之前不必。」
好吧,既然妳都說了。
老媽喜歡這個主意,但艾琳沒被說服。其實應該說,艾琳很討厭這主意。
她不想讓陌生人踏入我們的生活。
不過艾琳也知道出書的好處,她想幫助別人,她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更關心別人。
而且我知道我該有些事做,也許我需要有個方式來回顧這段經歷,出書不只是敘述這段經歷,也是要放下這段經歷。把所有記憶拿出來,放進一個盒子,然後把盒子塞在櫃子最頂上,一個我不必看到的地方,但需要時總能拿出來,準備好時總能拿出來。
我跟艾琳說,只要不搞得太累,寫書也許是種心理療癒。
「由你決定。我只有一個要求,如果想寫,就要寫好。」她說。
幾天後,艾琳跟我在我們很愛的一間餐廳吃午餐,是波士頓市中心的喬伊美式炭烤餐廳。那天是她媽媽的生日,我知道艾琳媽媽非常關心我,雖然她沒有開口,但其實很想為我的復健盡一份心,所以我邀她那天早上陪我去復健,中午一起用餐。餐廳在紐貝瑞街,離爆炸案所在的博伊斯頓街隔兩條街。我想說沒問題,反正這裡現在只是一般的街區,血跡也老早清掉了。
可是我得承認,置身那一帶仍讓我緊張,讓我想起邪惡的存在。壞事總在最無預期之際猝然襲來,如果炸彈能在博伊斯頓街爆炸,為什麼不會在這裡爆炸呢?
所以雖然我吃得很開心,也很高興有她們相伴,最後仍想趕快離開。可是我說要買單時,服務生說已經付了。
「誰付的?」我問。
「他們希望能保密。」
我露出小狗般的眼神看著她,誰能抗拒一個輪椅男的哀求呢?
「他們不想對你造成困擾。」她說。
「我們只想跟他們道謝。」
那個服務生笑了出來:「他們就是要我轉告這句話給你。」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就像……我站在雨中,有個陌生人走過來給我一把傘,沒說一句話就轉身離去。幾週後,我仍想著這件事,想著一點小事可以有多大意義。
這讓我明白,我可以怎麼為這世界做些好事。
本文節錄自:《我無所畏:就算失去雙腳,也要用意志跑完人生!》一書,傑夫.鮑曼(Jeff Bauman)、布雷.威特(Bret Witter)著,林力敏譯,三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