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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強生再訴親情之愛 致終將老去的我們

《我將前往的遠方》 從「求之不得」到「心安理得」

林玲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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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玲瑩

2017-05-31

瀏覽數 68,450+

郭強生再訴親情之愛 致終將老去的我們
 

本文出自 2017 / 6月號雜誌 台灣隱形冠軍 智造出擊

立夏過後,大稻埕的日光漫爛,與郭強生相約在迪化街的茶館。

暮色窗櫺,桌燈昏黃,他如一名優雅紳士,拎著暗色帆布公事包,彷彿從他的得獎小說《惑鄉之人》書中日治時代翩翩走來。坐定,他鬆了一口氣地笑說:「這是新書的第一場採訪耶!」

用寫作填補內心瘡疤

他的新作《我將前往的遠方》於6月出版,書寫照顧失智父親五年來的點滴,從一開始的生疏與憂慮,到如今,他也開始想像自己的「老後」時光。

今年53歲的郭強生,黑框眼鏡,說話含蓄,實則內心奔放,愛穿看似穩重、細看卻帶有花俏細節的襯衫。

郭強生16歲開始寫作,筆耕超過30年並屢屢獲獎,是台灣文學界少見的創作長青樹。2014年,時任文化部長的龍應台,頒獎給因《惑鄉之人》得金鼎獎的郭強生時曾如此評論:「郭強生可以如此地混亂,可是你真走進去,會發現他可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有趣。」

26歲創作第一部同志劇本〈非關男女〉就獲得時報文學獎戲劇首獎,郭強生早期被定調為「同志作家」,筆風冷豔濃稠,擅長書寫都會男女的情愛癡怨。

郭強生不避諱他的同志身分,也曾與圈內友人走上街頭防治愛滋,「有一天我們決定不再躲了、不再說謊,」憶起當年,他抿抿唇,神情複雜。

三年前,郭強生原本努力創作同志小說《斷代》,到了尾聲時,他的人生卻劇烈崩解。母親過世之後,兄長相繼辭世,情人無預警離開,父親一夕病倒,昔日巍峨男人退化成嬰孩,吃飯、洗澡、睡覺皆需他人打理。

失戀與失親的雙重打擊,讓他陷入最幽暗的日子,寫作就像是以指尖摳挖那些不忍卒睹的瘡疤,而後完成《何不認真來悲傷》。他半帶哭腔的哀號:「我的2014年、2015年好苦噢!」

《何不認真來悲傷》關懷主題,從同志情欲變成親情糾葛,也從純文學創作到書寫日常隨筆,打破外界對他的既定印象。

這本書細膩描寫家中變故後,親情不可承受之重,意外喚起台灣40~60歲讀者群的廣大共鳴,一舉奪得金鼎獎、時報開卷好書獎,及台灣文學獎三項創作大獎,是台灣散文文學前所未有的成就,以往只有長篇小說才可能有此殊榮。

「說實在的,這本書連拿三獎,一點也不誇張,」擔任郭強生書籍主編的天下文化出版社副總編輯周思芸直言,在她接觸的台灣文學作家中,郭強生的寫作功力,不在於雕琢字句,而是「到位」,「何況這題材並不討喜,」她補充。

郭強生在書中自我剖白,他成長於一個看似和樂的中產階級家庭,父母事業有成,兩個兒子相貌堂堂,先後留學美國;但他將夢幻泡影戳破,直指內在的千瘡百孔,外界看似幸福的家庭,早在他出生前就分崩離析。

掌握最後一次擁有家的機會

父母離婚未果;相差十歲的哥哥一到美國,就彷彿風箏斷了線,直到母親臨終,都沒能回國見上一面;而父親始終排斥自己的同志傾向,長達十年的父子心結無解。

「我相信每個人的家庭大概都不那麼完美,當你看了郭強生的書,或多或少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周思芸說。

作家紀大偉在書評中回應:「(郭強生)並不是要分享療癒成功的祕訣,而是暴露療癒失敗的真相。」

郭強生藝術天賦萌發甚早,16歲就讀師大附中時期,就於「聯合副刊」嶄露文學頭角,就讀台大外文系時接觸戲劇,之後赴美攻讀戲劇博士。回台後,拿下兩大劇本創作獎,還創立「有戲製作館」,自編自導《慾可慾,非常慾》,被文學雜誌譽為「學貫中西的全方位創作家」。

長達十多年的時間,他專心於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職,一路從助理教授升上教授,擔任過系主任、所長。直到45歲才重新執筆,先是《夜行之子》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而後描述日治後的時代小說《惑鄉之人》,讓他在半百之年,獲得金鼎獎文學獎的肯定。

如今的郭強生,文學丰采猶存,生活中更多的是替老父餵食、更衣的兒子角色。

他此刻面臨的困境,就跟許多同年紀的台灣中年人一樣,社會老化,年邁父母的照顧已是中生代的最大挑戰。

為此,郭強生辦理留職停薪一年半,從花蓮搬回台北,親自照顧父親「我想得很清楚,一直請假到不能再請,如果父親還需要我,我可能就……離開教職。」郭強生喝了一口伯爵茶,眼神愈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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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92歲的父親,二次大戰後,跟隨國民黨來台灣。母親和哥哥相繼過世,如今,父親是他惟一的親人。曾經離家近30年,再次敲開家門,不僅僅是盡孝,他語帶深沉地說:「這是我最後一次擁有家的機會。」

過去幾年來,郭強生周旋在父親、醫師和外籍看護三者間,24小時繃緊神經。「剛開始訓練看護,天氣冷了怕她沒幫父親加衣,我開會到一半,還得喊停,趕回去探看情況。」分身乏術時,郭強生自承,也有過每到黃昏就崩潰的時期。

借鑑《楢山節考》 與父母好好道別

「如果沒有24小時親力親為,不會懂得長期照護的煎熬,」郭強生目光炯然,話說得直接,父親衰老的速度常讓他暗自心驚。

好比父親從去年開始不愛出門,夏天時藉口太熱,但到了秋天,也不見他挪動步伐。說穿了,父親是不想讓鄰居看到自己步履蹣跚、暮年頹唐的模樣。為此,郭強生苦惱很久才找出辦法,趁著例行醫院回診,鼓吹父親出門。「他知道去醫院是好事,就會願意出門,」語畢,郭強生露出得勝的笑容。

又如,父親突然不肯吃飯,也不讓人餵食。摸不著頭緒時,郭強生也曾動念給父親插鼻胃管。仔細觀察才發現,不是父親咀嚼或吞嚥出問題,而是視力模糊,不動筷是因為不知道該往盤中的哪處下箸,又不想顯得狼狽。

體力與心神耗費還是其次,最難是覺悟。郭強生語帶感慨,「隨著每一天的消逝,你與他共同經歷的回憶一去不回。」

經常有人問他,暫別十多年的教職生涯不可惜嗎?郭強生一笑置之,即使在父親身邊什麼都不做,光是靜靜陪伴,不是更加可貴?

他談起電影《楢山節考》的例子。該片改編自深澤七郎1956年小說,描述古日本的「棄老文化」,貧困農村的老人一滿70歲,就由子女背上山等死,以免消耗家中糧食。

天地俱寂,只有母子相伴的山路上,迢迢無聲,直到抵達山頂,天降大雪,子女獨自下山,父母在風雪中圓寂。

這是一條只能由子女陪父母走完的路,但真正攻頂的人不多。有人不堪山路顛簸,半途拋下老人,任其由山林野獸啃咬;也有怕死的人沿途哭鬧,子女一氣之下便直接丟下懸崖。

「《楢山節考》豈是談遺棄?」郭強生嘆,「年輕時覺得殘忍,中年回顧,變成一段絕美的畫面。」沉默半晌,他緩緩地補充,「父母都是要走的,許多人連陪父母好好走完最後一程都沒辦法。」

令人莞爾的是,當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角色對調,郭強生才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所想的完美。「理解到父母也只是凡人,」他說。真要追溯,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當時19、20歲的父母親被迫骨肉分離,一夕沒了家,又怎會懂如何經營一個家?

十年一覺 回家與自己和解

比起《何不認真來悲傷》,郭強生在《我將前往的遠方》新書中,談更多的是孤獨,心境從「求之不得」到「心安理得」,拿掉不重要的人事物,專注在自我身上。

「50歲,我決定不活在謊言中。」他坦然一笑,看破意識形態的謊言,只想拿回自己人生的主導權。

看著高齡老父的身影,郭強生也開始了自己的高年級生活練習,學會走到哪,都一個人。從前在書中高喊「愛情不過是我求生本能」的他,現在竟會說,單身也好。「噢,這本書也是宣示,我的初老開始了!」

是枝裕和的電影《下一站,天國》有個片段,死者在進到天國前有機會重現人生中最難忘的片段,帶著這份記憶進入天堂。郭強生直言,換做是他,也會和男主角一樣選不出來,「因為沒有任何美好的記憶需要被重建。」他在《我將前往的遠方》中篤定地寫道。

「人生吼,偷偷告訴你,只能拿取現在、眼前最好的。」郭強生突然把臉湊近,像是在說悄悄話,有著五十知天命的率真。

【郭強生的一夜台北】

夜遊九條通,霓虹店家簇擁人群,我們跟著郭強生走進一家名為「安東尼」的同志酒吧。晚間10點半,店裡滿是胸前掛著「飛炫」LED燈名牌的服務生,人潮要到子夜才會湧入,若非牆面清一色穿著三角褲的裸體猛男,擺出各種妖嬈的姿勢,神色勾人魂魄,這裡看上去與一般酒吧無異。

「我每個禮拜會來這裡唱一、兩次歌,因為這家歌單最新,」郭強生掩嘴偷偷地對我們說。這是他在繁瑣的照顧日常中,唯一可以喘口氣的小空間。開店近兩年,郭強生可是死忠顧客,點歌時,不翻本子就能背出歌單數字,連吧檯小弟的身家背景也如數家珍。

「確定不是來戀愛交友的嗎?」我們問,郭強生笑著搖搖頭,說他都獨來獨往,純喝酒唱歌,言談中透露對感情已不強求。

寫作時文采翩翩的郭強生,到了夜裡換上小碎花襯衫,他心中有個歌手夢,要是真的因為照顧父親,必須放下教職,郭強生覺得自己能做的事可多了,好比唱歌、參加歌仔戲團,開居酒屋,文學演講,或者繼續書寫……。他的高年級生活想像,堪比店外的霓虹十色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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