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在日本是關鍵性就業條件。它是男性求職的利器,女性一展宏圖的絆腳石。
即將踏出校門的中山奈美充分體會箇中滋味。
寄出了三十四張履歷表,卻只有二家公司願意給她面試的機會。對這樣的結果,她十分錯愕,「因為在學校,老師說女性的景況已經改善了」。
她錯了。老師口中的女性時代早已隨著泡沫經濟幻滅而煙消雲散。
日本一直是男性的國度,只在八0年代有少許的改變。
那時是日本的「女性時代」--女性得以一展抱負,令社會刮目相看。但九0年代經濟景氣一蹶不振,使昔日男女平權的黃金時代有如曇花一現。
景氣不佳、就業市場僧多粥少,女性飯碗尤其不保。根據人力資源公司(Recruit Research)的調查,明春四十萬二千名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前景非常悲觀,每個女生只有0.六一個工作機會,男同學的情形好一些,有一.四三個空缺等著他,比女性多了一倍以上。
日本航空公司在今年五月已經毫不留情地宣布,明年度不擬增聘新空姐。儘管日航否認差別待遇,一個不爭的事實擺在眼前:日航並未凍結以男性為主的職務。
這樣一來,女性在就業市場是供給遠大於需求,使得想工作想得發瘋的女性無所不用其極。
女性就業M曲線
東京的一家整型外科醫院指出,女學生為了增加求職的勝算,隆鼻、割雙眼皮的人數陡升。醫院發言人說:「這些女孩子希望姣好的外表能提高面試成功率。」
即使辛苦萬分地擠進工作窄門,在企業眼裡,只有男性才算人才,要捉供以前瞻性的管理職務加以培養。而四大名校女大學生的出路和職校學歷考殊途同歸,都是打扮時髦的高級小妹,專門幫男同事影印、打字、接電話。
企業不把女性當一回事,升遷加薪當然也就沾不到邊。九三年日本官方調查顯示,女性只占管理階層的0.八%。以住友集團為例,男性三年年資可抵女性十七年的青春;同樣,二十五年年資,男女員工的薪水差一倍。
日本企業為何要如此封殺女性的就業空間?
事實上,不僅因性別歧視。在商言商,雇用女性員工真的不划算,因為日本女性的就業周期實在太短了,使企業判定女性不值得投資、訓練。
她們進出職場的概況好似一條M曲線;二十到二十四歲的女性有八成是上班族,工作五至八年後,每五位職業婦女便有一位因為成家而辭職,直到孩子上小學後,才再度回籠就業市場。
這樣的工作型態,加上雇用女性還要給產假、育嬰假、生理假,為了安全著想也不能讓她們值夜班;精明的老闆算一算人事成本,女性立刻成了企業的拒絕往來戶。
難道日本女性真的無意馳騁職場嗎?非不為也,乃不能也,家庭、社會的外援不足,迫使許多職業婦女不得不中途輟業。
日本政府在九二年針對公司員工所做的全國性調查,反映出現代日本男女對女性就業的看法差異極大,男性普遍不支持女性發展事業。
二十至三十歲的年輕婦女中,有九九%認為,已完成養兒育女任務的母親應該回到工作崗位。相較之下,同齡的男性只有四四%持這種看法。此外,主張女人婚後就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的男性占三七%,是女性的二倍。
日本男性依舊傳統,但是日本女性變了,教育則是促成女性內在質變的關鍵因素。
一九五五年,日本女性只占全部大學人口的一二.四%,到九二年已上升到二九.三%;而二年制短期大學更是女生的天下,所占的比例高達九一.七%,比三十六年前成長了三七.七%。
經過高等教育的洗禮,而且長於資訊高度流通的日本社會,新女性和婆婆媽媽的上一代大不相同。
「黑皮書」自救
當她們出生時,日本已從戰敗的廢墟中復甦,這群沒過過苦日子的天之驕女經常出國旅行,接觸過不同文化,自然會以新角度看日本,傳統的價值觀再也束縛不了視野寬闊的新女性。
藉著經濟的養分,這股新女性勢力在八0年代更形茁壯。
八0年代中晚期,許多新興行業如服務業、仲介業和旅遊業的崛起,使女性就業前景一片大好。這些新行業為了網羅女性,史無前例地塑造女性出頭的形象,電視求才廣告上出現了出國洽商的女部長(經理)和拿著大哥大指示屬下的女性主管。有些女性真的也攀上管理階層的天梯,在職場上和男性一較高下。
然而好景不常,當泡沫經濟破碎,女性的行情也一落千丈。原來企業對女性的歧視依然不變,當年的聘雇政策,說穿了,不過是勞工短缺下的應變措施。
不過,這一代的新女性可不是省油的燈,受夠了不公平待遇,她們決定反擊。
七月,在東京,一群跨校的大學女生聯合發表了一份「黑皮書」(Black Paper)痛陳雇主的差別待遇;她們組織了抗議隊伍直驅勞動省,要求政府正視女性工作權被剝奪的事實,並且威脅公布對女性最不友善的公司黑名單。「不能因為不景氣,就讓女性成為受害者。」一位協助起草黑皮書的東大女學生氣憤地表示。 有的女學生則對以男性為天的日本社會完全失望,計畫出走,到異鄉另尋一片天。今年在東京的三場赴港就業說明會,會場上擠滿了雄心壯志的年輕女性。
選擇留在日本的新女性,既不願屈居男性的附庸,也無力改變惡質的歧視文化,她們以創業的方式為自己打天下。財星(Fortune)雜誌指出,日本去年每六家新開的店中,就有五家是女性的傑作。
深受經濟蕭條的衝擊,女性再度體認到社會上根深柢固的歧視,連法律也無能為力。
這在四十七年前「日本勞工標準法」便規定男女同工同酬;八六年生效的「平等就業法」,原意在改善婦女的就業品質,八年來卻形同具文。
對「平等就業法」嗤之以鼻的企業不屑地說:「哪個企業被罰過?」政府執法不力,枉費初立法時女性的殷切期盼。
宿命的懲罰?
豐田汽車想要洗刷對女性不善的惡名,結果一九九五年預定招募一千一百二十名員工,女性僅占其中的一二%。男女平等在日本,難於上青天。
「在美國,婦女關心的是如何打破玻璃天花板(glassceiling,比喻無形的升遷極限),大多數的日本婦女對玻璃天花板卻是「只能遠觀而無法褻現」。」和好朋友合開翻譯社的千代子,對女性被壓抑的無奈感歎不已。
九0年代的日本新女性,已不是溫馴的小綿羊,卻依然掙不開父權社會的綁手縛腳;好像身為女性是一種宿命的懲罰,和男性平起平坐,似乎是下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