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叱吒風雲
第十七章 堅強的接班人
嚴慶齡為發展台灣的汽車工業殫精竭慮,在裕隆汽車慶祝產量突破五萬台的大會上,他的身體第一次發出警訊。
和裕隆技術合作的日產汽車董事長,遠從日本趕來參加慶典;嚴慶齡對著字體碩大的講稿,竟上句不接下句,視力顯然有極大的障礙。
此後,他半個月換一副眼鏡,但情況仍未見改善。
吳舜文臆測,或許是他的工作壓力太大需要休息,強迫他放下公事,到東南亞旅遊散心。遊罷歸來,他變得動不動就摔跤;她終於警覺,一向健康的丈夫;很可能是得了病。
在美行醫的吳舜九,替他們安排了一位神經科專家。他們千里迢迢趕去,醫生檢查不出毛病,只給嚴慶齡開了些抗過敏的藥;回台後,她延請名皆為他再做診斷,依然未有結果。
吳舜文第一次面對丈夫的真實病情,是榮總神經內科主任沈力揚替他做腦部顯影檢查,證實他置患腦神經萎縮症,腦部已明顯退化。這種病例為全世界所罕見,「連開刀也沒有用」,因此,情況必將持續惡化。
那時(民國六十五年)裕隆的股票公開上市在即,吳舜文惟恐丈夫的病情影饗投資人買進的意願,不僅要求醫生保密,亦不曾讓任何親友一起承擔這個令她萬分憂傷的消息。
一位經營塑膠的企業主又為她推介在美行醫的華裔腦科權威。她抱著尋求最後一線希望的心理,趁率領我國工商界慶祝美國建國兩百週年友好訪問團赴美之便,技巧的偕嚴慶齡隨行。這位醫生在為嚴慶齡做過電腦斷層掃描後,親自動手術清除他腦中大量的積水,以降低腦壓,幫助腦神經正常運作。醫生並悲觀的估計,依嚴慶餘的病況,最多只能再拖兩年。他勸吳舜文:「你不要教書了,應該趕緊想辦法,把嚴先坐的事業接下來。」
默然接管裕隆
回到台灣,她沈靜的辭去鍾愛的教職,在心理上終於認知:目前已別無選擇;自己既身為裕降汽車的常務董事且於情於理,都必須接下這根棒子。
而民國六十五年。正是裕隆緩生產的第十萬輛汽車下線後,準備進一步籌建「中心衛星體系」的關鍵年。嚴慶齡一直深信,發展汽車工業是弱國走上強國的捷徑,台灣的汽車工業起步較慢,若要直追先進國家,必得把中心、衛星工廠聚在一起,以便縮短距離、增加溝通。他曾為尋找適當的地點多所奔走,直到農林公司釋出苗栗縣三義鄉大片茶山,裕隆一舉購得三百五十公頃土地,這個雄心萬丈的計畫終可付諸實現。
吳舜文不願讓丈夫知道身罹沈病,踏出接班第一步時,只輕描淡寫的跟他說:「醫生建議我分擔一點你的工作,好讓你恢復得快些。現在眼看就要興建三義新廠,你用的人我又大多不認識,我來替你做籌備委員會的召集人,委員到家裡開會,事情還是照著你的意見做……」嚴慶齡頻頻點頭稱好。
民較六十六年七月裕隆成立三義新廠籌備處,吳舜文以召集人的身分,開始涉入汽車工業的建廠事宜。參與新廠籌備工作的悉數是資深主管,她雖是新手,但一出馬就在稱謂上占了上風。
裕隆興辦之初,辦公室和台元紡織同在一幢大樓。台元職工稱吳舜文為董事長,裕隆人也順此頭銜,稱她為「董事長」;嚴慶齡雖身兼裕隆汽車的董事長和總經z,因「董事長」已是吳舜文的代名詞,台元和裕隆的員工一向慣稱他為「總經理」。
吳舜文領軍籌設三義廠,麾下每位主管都抱著襄助「總經理」的心情與她共事,而她也藉此熟悉了裕隆的高階人事。為了更順理成章的接掌嚴慶齡的全部工作,她經董事會任命,成為裕隆成立二十三年以來的第一位副總經理。
由於個性不同,吳舜文和嚴慶齡用人的標準不盡相同。她富理性、強調忠誠與適才適所;他重感情,對資深員工一向多所照顧。但為尊重嚴慶齡的領導,吳舜文擔任裕隆副總經理後,既沒有帶進一個班底,也沒有更動任一人事。
三義廠籌備會初期每個月召開一次。第一次,全體與會人員從各方趕到吳舜文和嚴慶齡坐落陽明山仰德大道的家裏,好讓力不從心的總經理仍能親與其事。第二次,已有人反映在陽明山開會交通不便;第三次,吳舜文便依多數決,把會議地點改在公司附近,會後再由她向嚴慶齡轉述其中要點。
這是吳舜文在汽車工業中單飛的起點。她默然而無形的實際接掌了裕隆。由她真正獨立擔待的第一件大事,則是成立裕元開發公司,以便執行斥資新台幣四十二億元的三義汽車城開發計畫。
不恥下問
依據政府規定,裕隆必須透過建設公司,才能把三義的土地轉賣給各衛星工廠。建廠工程迫在眉睫,公司高階主管提不出因應方案,從來沒有這類經驗的吳舜文得憑一己之力,在極短時間內找到適當人選籌組建設公司。她深感困擾,但靈機一動,即想起一位持有建築師執照的中西女中同學夫婿,剛由聯合國退休返台;她去電與他溝通,並很快獲得首肯。
長期與裕隆技術合作的日產汽車,對三義開發案則始終抱持質疑的態度;駐台人員多番告誡吳舜文,開發山坡地不僅難度高,費用更昂。她順勢要求日產協助,日產派人實地勘察,曾為三義汽車城做出一個模型。
而經她延攬為裕元開發公司董事長的土木工程師張金鎔,上任後研究日產所做的模型,發覺並不可用。裕元從重製模型開始,逐步走進開發三義的貨務工作。
自認為「汽車工業門外漢」的吳舜文,一面掌握三義工程的進度,一面則已迅速進入裕隆的日常運作體系。她為嚴慶齡請了一位素有交誼的專業看護,這位看護是她的乾妹,曾為醫院的護士長。他大多數時間在家靜養,只偶爾來公司逛逛;她則儼如總經理般,正式代他批公文、主持會議、和日產汽車打交道、有條不紊的推動公司營運。
令裕隆主管印象深刻的是,這位以往高高在上的「第一夫人」,竟抱著「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學習態度,積極投身裕隆世界。她每星期去新店工廠兩次,安排各單位科長級以上的主管分批向她午餐會報。報告的內容滿是術語與代號,起先她聽不懂,但她不怕難為情,總是當場就問,問後牢牢記住,事事要求徹底瞭解。
不到一年的時間,吳舜文便因處事快速明確、從不拖泥帶水,贏得裕隆員工的敬服。事實上,許多主管對她尚不止於敬服,「她的眼光犀利,像能把人看穿,」一位新店廠高階經理說:「我們見她會害怕,從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而吳舜文的犀利與明快,早在進入裕隆汽車半年光景內,便充分投射在運作裕隆的衛星工廠--中華台亞製造傳動軸的事件上。
民國五十九年,嚴慶齡與日本淺野齒車及三井公司合資成立三光公司,生產汽車傳動系統物件,後由美國DANA公司購入部分日本持股,改名「中華台亞」。民國六十四年中華台盛開始製造傳動軸,供應裕隆出品的萬利轎車,一則取代高價的日本貨,一則達成當時政府要求的自製率標準。
明顯的事實是,裕隆一旦能夠自製傳動軸,便減少了使用日本零件的項目。在日本工程師主導下,中華台亞製造的傳動軸始終停留於試車階段。吳舜文特地甄選了一位裕隆的技術人員加入試車陣容,但由於日方心態曖昧,仍是「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因產品無法問世,中華台亞虧損累累;美方經不起遙而無期的等待,準備撤資。吳舜文親自出面協調,她說:「我才剛接裕隆你們就要撤資?這似乎不太妥當?請給我半年的時間,如果公司依舊虧損,你們再撤也不遲。」
既做出半年內轉虧為盈的承諾,她雙管齊下的提振中華台亞的體質。她告訴為傳動軸做檢驗報告的日產,我政府催逼汽車業者的自製率,裕隆已非用自製的零件不可。獲得日產口頭肯定後,她大膽讓裕隆的萬利轎車採用了自製的後軸,為中華台亞打開市場。此外,她又調整公司高階人事。她注意到已屆退休年齡的總經理態度保守,與美方溝通不良,特延聘了一位英文好、企圖心旺盛的副總經理,加入管理陣容。
積極的作為果然使中華台亞的財務報表由紅轉黑。吳舜文在承諾的期限內,讓這個公司賺進第一個一百萬元,從此公司年年賺錢,與美資的合作也一直持續到現在。由於業務興隆,中華台亞在近十年問陸續成立台惟、台普、台友等子公司,產品行銷世界各地。
正因吳舜文的膽識過人並勇於冒險,不僅保住了瀕臨解體的中華台亞,也提高了裕隆汽車的自製率。
公私兩忙幾無間日
病中的嚴慶齡,心念裡全是興建中的三義新廠。吳舜文除主持裕隆的日常運作,每隔兩個星期亦會驅車三義,巡視工程進度。有時天候良好,她便扶持著丈夫一起南下,讓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理想一天天付諸實現。
裕隆在三義鄉興建汽車城,是產業界的一件大事;經媒體廣泛報導,三義廠雖未誕生便已聲名大噪。她在例行公事外,還經常陪同社會各界的意見領袖前往參觀。
曾經參與三義廠籌建工作的人,一方面感佩她來回奔馳的過人精力,一方面則無不因她精確的督導而戰戰兢兢。她雖非建築科班出身,對建廠工程所提出的指示都能一針見血。例如,工程人員為解決廠區用水,鑽了兩口深井,她不僅要求他們先驗水質和水量,並特別交代應在下游另鑿深井,以彌補農民用水的不足。
已退休的裕隆公司協理陸智明,對甫接班的吳舜文到三義主持會議的風格戶印象殊為深刻。「她裁決議案非常明快,從不拖泥帶水,並規定與會人員一定要準時到場。久而久之,裕隆人都養成了守時的好習慣,」陸智明回憶。
吳舜文為裕隆創造的新風氣尚不止此。她受美式教育,始終強調公私分明--工作時工作,休閒時休閒;即使身兼數職、日理萬機,也不願屆非緊急的公務,打擾員工私生活。有些資深主管慣以下班後的報告,表示對公司忠誠的奉獻,見她不以為然,亦慚改弦易轍追求時間管理的效益。
而她的生活則是公私兩忙,幾無休閒。她白天要扮演嚴慶齡在工作上的角色,只好由護士出身的乾妹,全權照顧病情日益惡化的丈夫。為了讓丈夫同步瞭解公司發展的狀況,一回家,她便以「副總經理」的立場向「總經理」細述她所綜理的一切。她聆聽他的指示,有時他對她的意見點頭稱好,她的辛苦即在頃刻間化為無限快慰。
在「副總經理」的職銜背後,她仍是一位體貼的妻子。嚴慶齡萎縮的腦神經,逐漸影響了雙腿的運作,他無法上下樓梯;吳舜文見胸懷大志的丈夫被局限在樓上的病房內,既不能享受藍天與陽光,又看不到庭院的花木、游魚,內心痛惜不已。
一次,她拜訪高齡的黨國大老張群,發現他在兩層樓的官邸裝置電梯代步,趕緊找人施工,也替丈夫架設了一台電梯。不良於行的嚴慶齡爾後終可在佣工護持下,重涉樓下的生活空間。
腹背受敵
儘管如此,她在非不得已出遠門時,依然心情緊繃,惟恐丈夫遭遇不測。有一回她到日本開會,打電話回家發現丈夫不在,護士也不在;原來嚴慶齡因眼睛看不清楚,摔跤擦傷了眼球,被看護連夜送去就診。這種懸公念私的壓力與苦楚,惟有過來人方能完全體味。
到民國六十八年,她和嚴慶齡在陽明山的家園,已成為一個營療器材充斥,醫生、護士進出頻繁的住所。他們的獨子--正值青年期的嚴凱泰,在傷心之餘主動要求赴美讀書,以接受較嚴苛的環境鍛練,為未來儲備實力。
理智的吳舜文抑制千般不捨,親自為愛子打理一切。她送他到美國,替他安頓下來。然而,旅途的勞頓刺激了她坐骨神經的病灶,她發覺自己無論行、坐、臥,腿部都痛不可遏,回台後,立刻延醫進行檢查。
專攻神經外科的沈力揚為她檢查的結果,是靠近腿部的脊椎被腫瘤阻塞,因而壓迫神經,造成疼痛;至於腫瘤是良性或惡性,非得開刀不能分曉。
她追根究柢的問醫生手術的可能性,沈力場語帶躊躇的說:「長了東西,此較麻煩。」她坦然表示:「麻煩也得面對。」醫生只好據實以告:「若腫瘤長在皮下,雖易割取,多半為惡性;若腫瘤長在肌肉與脊椎間的神經上,開刀很可能傷及神經,一旦傷及,下肢便會癱瘓;若腫瘤長在脊椎骨中,手術後神經必然受損,雖可保命,餘生必得以輪椅代步。」
這個消息對正妻代夫職、肩挑重任的吳舜文而言,仿若腹背受敵。不過,她任事一向勇敢果斷,面對自身問題時;亦不例外。她冷靜分析,如果不開刀任由雙腿劇痛,一樣坐立難安,況且輪椅偵探也能辦案,於是決定冒險接受手術。
重病的嚴慶齡早已自顧不暇,到榮總住院前,她對他略而不提其中的嚴重性,僅在台元紡織、中華汽車公司高級主管陪同下,從容踏上手術檯。
復原速度驚人
沈力揚以精湛的手術,為她在神經與脊椎之間取出一顆橄欖大的良性瘤。她在手術和恢復室共待了八小時,全身麻醉漸退,神識剛才清醒,就急著要知道自己究竟還能不能夠走路。醫生瞭解她的個性,只好吩咐護士幫她照顧身上的瓶瓶罐罐,讓她試著站起來。
她挺直腰桿,一腳先踩在墊凳上、再慢慢挪動另一腳;她把兩腿一起用力,居然毫無困難的一躍而起。
「我成功啦!確定雙腿並沒有壞的快樂,恐怕連阿姆斯壯登上月球的那一剎那也比不上,」吳舜文回憶當時的情境說:「我還要多試試,又慢慢挪動雙腿後,這才放心的臥床休養。」
她深感幸運(和她同一症狀的歌手李佩菁,因手術傷及神經,便得長期坐輪椅),對自己的前景更加充滿信心與希望。雖然開刀那年她已六十六歲,在堅強意志主導下,她復原的速度驚人,八天後便神氣清爽的出院了。
身體上的病痛剛才解除,她就馬不停蹄的飛往東京會晤日產首腦,展開首度與技術伙伴在日本的商談。
裕隆是日產在海外的第一個合作對象。為了發展汽車工業,民族思想甚濃的嚴慶齡不得不借助外力,提升本土的技術水準。然而合作十數年來,雙方的關係一直處於艱苦的拉鋸中。
裕隆探求技術如饑似渴,但日產卻經常以「程度未及」一語搪塞;日產希望能入股裕隆,但嚴慶齡堅守民族工業,不允日資介入……。六0年代,嚴慶齡看出商用車市場未來的潛力,曾要求日產協助裕隆製造貨、卡車;日產排拒,他轉身即與日本三菱自動車工業株式會社合作,由台元紡織投資,另組中華汽車公司專事生產商用車。長期以來,嚴慶齡發展汽車工業的抱負,就在政府政策搖擺不定和日產若即若離等不利因素下,成績難以彰顯。
吳舜文代夫上陣,日產見裕隆最高決策者易人,又專派副總經理前來表達入股的強烈意願。這位副總要求吳舜文陪同拜訪經濟部與經建會,她本擔心這兩個部會的首長經不起日產遊說,答應開放外資,但實際上,時任經濟部長的孫運璿和經建會副主委王章清,都不認為開放外資的環境已臻成熟,日產無功而返。
日產副總兩面談不成,追問吳舜文的意見。她婉轉表示:「我掌理裕隆完全是為了嚴先生,我愛我的先生勝於裕隆。他是個民族主義者,不贊成裕隆引進外資。這件事跟他的健康狀況有關,等他身體好些,讓我再慢慢來說服他,現在實在不方便……。」
不容輕覷的領導力
民國六十八年吳舜文第一次造訪日產,這一回她不遑多讓,充分彰顯了堅忍剛毅的個人風格。
十天的行程緊湊。日產除接引她會見高階主管外,並安排她赴外埠參觀工廠。她雖剛動過脊椎手術,一路上始終精神抖擻,對每一件新事物都展露了高度的興趣。
曾任裕隆新店廠廠長的夏蔚先當時隨行。據他回憶,吳舜文「開會時正襟危坐談笑用兵,宴會中態度優雅談吐雋永」;雖然老一輩日本人存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十天下來,與她接觸的日產高級主管,無不為她的風度與才華折服。
就吳舜文看來,此行最大的突破則在於,日產將不敢輕覷她領導裕隆的能力。裕隆打算在日本採購製造柴油引擎的器材,參觀工廠時,她體察入微;發現日本人擬把舊型機器出脫給裕隆。她微妙的點破,日方只好打消如意算盤。
此外,日產一直要求裕隆生產一種在美銷售不力的舊型小車。吳舜文在日本親眼看到樣車,又知台灣市場已有同型車種,更加肯定一旦引進必會大幅虧本。結果日產堅持要裕隆集產,甚至發出哀的美敦書,吳舜文仍執意不肯。即使日產總經理當面向她懇請,她亦坦言直陳:「這樣做沒有經濟效益,如果日產給的是新車種,裕隆一定拱手歡迎。」
由於吳舜文實際參與了裕隆製造柴油引擎的計畫,她開始面對政府搖擺不定的政策,也終於瞭解,嚴慶齡替汽車工業做開道先鋒,所經之路是如何坎坷畸嶇。
裕隆購妥器材準備正式讓柴油引擎上生產線時,工業局長韋永寧曾到廠參觀,並對此讚熾有加。吳舜文也趁機提醒這位主管官員:「裕隆已從當年滴著鼻涕的小孩,長成英俊少年郎了。」
誰寒兩個星期之後,工業局長易人,政府竟下了一道命令,禁止小汽車使用柴油引擎。她滿頭霧水,逕向新任局長申訴:「裕隆為生產柴油引擎投資甚巨,這下該如何回收?」幾經層層交涉,工業局總算同意裕隆逐年依限額銷售,直至收回成本為止。在吳舜文領導下,裕隆誠實履約,民國七十二年一收回成本,便不再銷售這種引擎。
「嚴家謝謝妳!」
而嚴慶齡病情日益轉危,終至纏綿病榻,無法言語;這些令人挫折、煩悶的公事,漸由她獨自吞下。為了解讀丈夫的心意,她買了一塊白板,夫妻二人用擦擦寫寫的方式溝通。
民國六十九年十二月下旬,重病的嚴慶齡在白板上歪歪扭扭的寫下幾個大字,「我們嚴家謝謝妳!」吳舜文看後百感交集,對其中流露的讚美之意尤為珍重;她捨不得擦掉,並拿紙張包裹板面加以收藏。然而她能留字卻留不住人,幾天後,嚴慶齡就因急性肺炎併發症被送進醫院。
丈夫罹病長達五、六年,她實已知他油盡燈枯,行將就木。她理智地邀集近親暗中探看墓地,又透過友人商請基督教牧師周聯華為他受洗證道,使他在生命盡頭,仍能保有平安喜樂的心境。
每天下班,她則依舊拖著疲憊的身軀,到醫院向他報告公司的種種,尤其是他最關注的三義建廠工程進度。雖然他無法言語,不能再給她什麼指示,見他沒有搖手或搖頭,她也就增添了一分行動的力量。
民國七十年三月十九日,吳舜文在醫院面陳嚴慶齡三義工廠第一期工程告竣,即將於二十八日舉行第一輛車下線儀式的好消息。這位半生為台灣汽車工業拓荒的企業家聞言,臉部現出久違的欣慰神情;在得知中心廠的機器均已裝妥,更有幾家衛星工廠動工蓋房子後,他終於舒下一口大氣,第二天,便安然與世長辭。
對吳舜文而言,與丈夫天人永隔的哀痛,早在得知他腦神經無可救藥的萎縮時,便已分期付出。她本無大志,而獨子年幼。強烈的責任感驅使她全心接續丈夫的事業,替他完成「工業報國」的心願。
二月二十一日,行年六十八歲的吳舜文當選裕隆汽車公司第二任董事長,董事會並聘任她為第二任總經理。除裕隆之外,她同時接下包括台元紡織、中華汽車在內的十家關係企業,隨後又出任台灣區車輛工業同業公會及中華民國汽車安全協會理事長,一躍而為二十世紀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女企業家。
嚴慶齡長眠陽明山墓園。喪禮備極哀榮,蔣經國總統特頒令褒揚他「竭力於汽車工業之發展,垂三十年,排除萬難,成績卓著,堅忍奮發,洵有足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