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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得付那樣的代價嗎?

曾昭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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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旭

1987-01-01

瀏覽數 13,350+

成功得付那樣的代價嗎?
 

本文出自 1987 / 1月號雜誌 第007期遠見雜誌

現代社會最令人迷惑的現象之一,就是人努力的結果往往與他努力的初衷正相違背。從大處來講,為保障安全而有的軍備競賽已愈益令人陷入恐懼噩夢之中。

追求經濟成長原也是為了改善人的生活;結果各種產業結構與運作反賓為主,自動膨脹到人無法控制的地步,反使人成為餵養這大機器的祭品了。

再從小處講,為什麼一心追求事業成功的人卻更容易感染精神疾病?為什麼事業上的困境經常要靠情緒上的不穩定乃至神經質來作為突破的要素?勝利是必須以健康乃至生命的毀傷為代價的嗎?若然,成功又何足貴呢?若不然,則這令人困惑的癥結何在?

自由是尊嚴的要素

我認為關鍵在於價值與尊嚴是人性的要求,人不可能僅以追求生活的豐裕為滿足。但尊嚴與價值的一個必然要素是自由。只有在自由的心境中,在自發性的創造活動中,人才會有真正的尊嚴感、價值感自生命底層漾生。但現代人卻弄錯了,他們誤把尊嚴與價值寄託在獵取種種外在條件上,而把獲取某種特定條件稱為成功; 成功是一個帶有價值意味的字眼,亦即是誤把某些條件的獲取等同於尊嚴與價值的滿足了。這些特定條件大致可分為八類,就是名聲、財富、權力、地位、知識、美貌、健康、愛情。但我們對這八類條件試加分析,便可以發現它們的獲取

,沒有一項是充份自由的,或多或少總是操之在人,或者成事在天,亦即所謂有「命」在。當然我們若對這些條件並無奢望,只圖溫飽,它們也不致構成什麼威脅。

事實上,根據常態分配的原則,人在社會上本來多少會有點名聲地位(例如在你的兒女心目中),總有些收入(例如薪水),有些權力(兒女、學生總聽你的話罷!)有些知識(如生活上的常識、經驗),有幾分風韻,有幾個親朋好友,以及,總有一條命(即使不甚強壯)。但如果你不以夠用或實用為滿足,而想藉此得到所謂尊嚴感,它們立刻就成為嚴重的負擔與威脅。因為你必須要得到「第一」的名、「最多」的錢、「最高」的地位、「最大」的威權、證明你「最」有學問、「最」有體能、「最」美、有「最多」的人愛你,你才會覺得滿足。

誤從有限追求無限

但在人間要保有所謂「最」是不可能的,你無論賺了多少錢,其數字都不等於「無限」。每往上爬一級,共艱難凶險都要增加十倍。你將愈發現自己的有限與無能,愈恐懼於令名高位之終將不保,美麗青春之必然消逝。你的初衷不是要獲得尊嚴感與價值感的嗎?結果得到的卻是反尊嚴、反價值的無能無奈之感,恐懼與患得患失之感,這不是很荒謬嗎?

究其原因,無非是由於人誤從有限之物上去求取無限罷了!孟子說 「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你一旦將尊嚴依託於外在條件之上,它立刻成為你的命根子,反過來支配你、約束你,剝奪了你的自由。而當自由被剝奪,尊嚴也就成為不可能了!於是人付出的努力愈多,得到的痛苦、失望也愈多,成功遂變質為一件無比空洞的事了!我想這就是現代人生命的困結所在。

而這個矛盾困結的具體表現,便是人的精神疾病。我們由此而知,為什麼愈在世俗上被視為成功的人,愈可能是一個身心失衡的精神病患。

不出賣自我獵取功名

要如何解除這極痛苦呢?首先是要把尊嚴、價值的層面與生活需要的層面區分開,讓價值的歸價值,非價值的歸非價值。那麼,生活條件的追求立刻就變得不那麼嚴重了。能更豐裕些自然更好,沒有也就算了,粗茶淡飯,不也一樣可樂終身嗎?反正這僅與生存有關,而與尊嚴、價值、面子無關。

至於尊嚴價值的實現,則另有道在。它首先在於自由。所以,在滿足了起碼的生活需要之後(吃飽了,穿暖了,有片瓦託身了。)我們若要再多賺一塊錢,就應該問:「這是我員正想賺的嗎?還是我不得不賺的?」或者問:「我不賺這一塊錢行不行?」如果答案是不得不賺,是不行,就表示這一塊錢的賺取是以自由乃至自尊的喪失為代價的,這就是一種層次上的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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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生活必須的層次,我們雖然不自由,但並不覺得羞恥,乃因在那裏的不自由是合理的。為衣食辛勞毋寧說別有一種嚴肅與可感。但超出了必須的層次,我們若還不珍惜與維護自己的自由與尊嚴,就是一種可恥了,這就是所謂自我出賣。所以,若我們自問並不真正願意,就應該抵抗所謂誘惑(包括名、利、權、位等等誘惑,亦即以條件來等同尊嚴的誘惑。)而毅然拒絕。就在拒絕的這一剎那,你會有一種尊嚴感自心底浮現,只因這表示你已分清楚價值與非價值的領域,知道尊嚴的滿足與一切外在條件無關而與自由有關,所以才不會誤入放棄自由、卻又想實現尊嚴的歧路。

這就是孟子說的「人人有責於己者」,或者「生我所欲也,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的意思。

這樣看來,成功的追求顯然是一種虛妄,表示了一種價值與非價值層次的混淆。那麼,是不是所有事業的成功就都是沒有意義的呢?這當然不是。沒有意義的僅是追求成功,以成功為自我肯定的必要條件的這種心態;而不是成功本身,更不是事業本身。

抱持愛心參與事業

事業是一種客觀存在的建構式事實,有一定的能量與功用,至少具有工具性的意義與價值。成功更意指將事業的功能作了有益的發揮,使之造福人群,則價值功德尤其不可抹煞。問題只在我們是不是真的抱看造福人摹的心願去參與事業?還是僅想藉成功來滿足自我的虛榮?若是前者,事業成功便是人的愛心、人的道德理想的具體發揮與實現,這便稱為道德實踐或人文創造。若是後者,事業便將成為人謀殺自我、犧牲別人的大陷阱。我們質疑的只是後者那種被歪曲的事業鬥爭,而不是前者那種深具人文理想的道德推廣。

而兩者之間,其關鍵依然在自由與不自由。愛在本質上仍是自由的、主動的,不是一種責任、義務與負擔。我可以愛,也可以不愛,而結果選擇去愛,只因我願意去愛,而非有任何必須。所以若機緣湊巧,我也願多付出一點時間心力,而其結果便是尊嚴感的浮現,價值感的提升。但若事機不諧,我也無妨悄然引退,而不致導致任何的憤憑不平與痛苦。能去愛固然是人生更美好的經驗,邦不是人存在的必要條件。這樣,我們的愛才是純淨而沒有夾雜的,發為事業,才不會成為壓力,衍生痛苦。試看古今中外真正偉大的事業家、政治家,都是「輸得起」的,有為有守,可進可退,富而無驕,貧而無怨,既無妄喜,亦無妄憂,都只是行所當行而已。這便叫做風骨,叫做氣象;而其內在的本質,便是自由與愛。

人格獨立才能愛人

最後,還有一個疑點有待澄清,那就是「強者的寂寞」的問題。

不錯,一個人若人格獨立了,自由了,不再隨俗浮沉了,他的確會感到與大眾格格不入,乃至成為一個孤獨的旅人。因此,「自由是不是也有他的不幸?」便成為人們普遍的顧慮。但事實上這是一個錯覺。首先,你以為投身於群眾,與他們一起爭名逐利就不孤單嗎?那種熱鬧都只是表面的假相罷了!一旦下台,立刻門前冷落。便可知那些朋友其實不是真心的朋友,毋寧說是鬥爭場上爾虞我詐的敵手罷了:所以熱鬧背後,其實有更深沉的孤單之感,更何況這種孤單還是伴隨看種種鬥爭之凶險、緊張、恐懼的孤單:所以還不如遠離流俗之後,一個人走在光天化日下的孤單,至少還有一種清朗傲岸的氣象。

其次,真正的不孤單是唯有從愛才可能產生的。當彼此坦誠相待,真摯關懷,虛心瞭解,持續作溝通的時候,人間才會有真實的幸福可言。但誰能如此真誠去與人相愛?則必然是人格獨立,不依攀他人、不利用他人的君子才可能。所以,不要畏懼獨立可能帶來孤單,只有獨立,人才反而有能力、有資格、有機會與人相愛以真實消除孤單。

當然,話說回來,一個人格獨立的君子是不怕孤單的,他不是為驅除孤單才去與人相愛,而是真心愛人而消除了自己的孤單。兩者的主從本末還是應當仔細明辨。

總之,我不認為僅從技術或分寸層面找到一個成功與快樂的平衡點,是解決這個人生困境的良方。因為我根本懷疑有這個平衡點存在。我認為這是一個層次混淆的問題,只有將價值的層次與非價值的層次妥當地區分開,絕不誤從有限的外在條件上,去追求無限的價值尊嚴感的滿足,才能從根本上消除這個矛盾。一方面恢復人的身心健康,另外也賦予事業與成功以合理的道德地位。

(曾昭旭為中央大學中文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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