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衛民,感慨台港間缺乏對彼此深層的文化、政治的報導。他為了蒐集研究素材,查閱香港天主教社會傳播處的新聞剪報,結果在一九八四到一九八九年間,十五家主要報紙、八百多篇報導、論述中,竟然沒有一篇關於台港關係的文章。
「過去我以為來香港的台灣人,不是觀光客,就是搞情報的。」香港大學畢業、國際科技工商管理交流中心的總監譚兆璋說,台港對彼此都不夠瞭解,目前還只是在重新認識的階段,談不上什麼重視不重視的問題。
隔閡的主因之一,是香港人覺得沒有向台灣學習的需求,腦科醫生、立法局直選議員黃震遐認為,香港無論在法治、政府廉節、效率、金融、流行時尚等方面的水準,都比台灣高,因此對台灣資訊的需求不大。
但在經濟成長也要轉型,及內部出現民主訴求的今日,台灣發展的過程,對香港是有正面貢獻的。評論家丁望指出,台灣資金有助香港經濟繁榮,民主形成的歷程,也有相當啟示作用。
肯定中帶著嘲弄
但是,「台灣教育水準最高,交通卻也最亂,」丁望補上一句。而一些較注意台灣的知識界人士,對台灣盎然的經濟力和民主精神,也是肯定中帶著嘲弄、批評。
「暴發戶」是許多香港市井對台灣客的印象,似乎也變成茶餘飯後的話題。「有個商人買一件十萬元的貂皮背心,背心而已喲,還直說好便宜,好便宜。」曾在台灣受教育的鑪峰學會秘書長郭俊沂說,廣見世面的香港人,對這種「占到便宜」的消費心態,頗不以為然。
仔細聽港人談論台灣,負面印象總是比正面的多,港台演藝界交往頻繁,但有位來台拍戲的香港導演曾被黑道威脅過,壞事立刻傳千里,亂,是港人對台灣另一個普遍印象;治安之外的第二個因素,是台獨氣焰。
從一九八四年「中英聯合聲明」決定香港前途後,到一九九0年五月為止,有一萬五千個港人申請來台定居,但真正過來的只有三千多人。兩年前由民意調查基金會所做的一項民意測驗顯示,只有九%的受訪者在「九七」後,會考慮移民台灣。「要跑兩次,不如跑一次。」一位有兩個女兒的家庭主婦引述朋友的話說。
回歸祖國無異議
在一般港人心中,台灣的命運跟香港差不多,跟大陸併在一起,只是遲早的問題。不同的是,他們雖然厭共,但絕大多數對「回歸祖國」並沒有異議,因而對民進黨的台獨主張,非常不能理解。
「很奇怪,台灣對大陸,缺乏一種熱情。」譚兆璋一語道破。
十五年前譚兆璋旅遊大陸,發現語言不通的問題嚴重,返港後,與其他四個人創立「普通話訓練班」;當時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二十一歲。現在,每年約有二萬個學生在這裡學國語。
先在銀行工作,最近自設財務管理顧問公司的譚兆璋,並不以此為滿足。他先後成立「幹部訓練班」、「國際科技工商管理交流中心」,邀請大陸的司、局長級幹部到港參觀學習。十年下來,已請過十八萬人次,包括去年七月請大陸四十五個城市的市長,到港訪問八天。
說普通話已帶有北京腔的譚兆璋認為,要實際影響大陸,必須從執行功能的層級著手,也就是司、局單位,這些人在大陸只有二、三萬人,規模不至於大到無法訓練,是可行的路。「我跟台灣幾位高層人士談過這些構想,歡迎台灣加入,但是尚無反應,」他說。
也許因歷史隔離太久,過去又處於冷戰的敵對狀態,中華民國再三重申對大陸、港澳的主權地位,但幾次事件反映出一般人民,甚至在上者,對大陸的關切,均不如殖民地香港。
一九八九年「六四」發生後,香港整個沸騰,一週內兩次百萬人遊行示威;台北街頭寫著抗議字眼的白布條任憑風吹雨打,場面不可同日而語;當時在陽明山上開會的國民黨菁英,則顯得有些錯愕,當下不知如何反應。
而當「民主女神號」傳將駛進基隆港時,一些香港愛國僑胞主動組團,站在中正公園眺望船隻入港,「結果沒想到船被拒入港,當天有霧,我們看了半天,什麼也看不到。」帶團的人員回想起來,無比尷尬。
在台灣念到大學再赴美深造,香港科技大學前任副校長錢致榕曾說,他不懂香港人,他們愛錢,卻又最捨得捐錢;嗜賭,卻又不致影響工作表現。
去年夏天華南大水災,香港的捐款比世界其他國家的總合還多,台灣自然又自嘆不如。
台灣沒有膽量
清朝末年,與西方接觸較早的廣東人,領導了太平天國和辛亥革命,這種外顯的個性,仍流在部分港人血中,一位定居台灣的大學教師總結:「你知道廣東人,他們就覺得台灣沒有guts(膽量)。」
然而,要不要勇敢地大聲反共,對台灣而言似乎也是策略考慮。
過去,香港關心政治的人,的確有個共識,認為中共的「一國兩制」是做給台灣看的,所以中共應該會實現諾言,維持香港現有體制,確保繁榮。基於這個認知及國際共黨瓦解,國民黨海外工作會副主任葛維新說:「情勢對我們非常非常有利,鼓舞我們前進。」
但港人目前對這種說法,已經產生微妙的變化。一個私立小學董事說,「六四」之後,他們看到中共的作為和台灣的反應,一些人開始覺得,只有自己靠自己才是真的。
去年香港舉行首次立法局議員直選,形成一批新政治領袖。其中最大派別「香港民主同盟」主席李柱銘表示,中共在港實施「一國兩制」,能對台灣起什麼號召作用?「既然中共給予香港的「民主」,台灣早就有了,它還能給台灣什麼?」李柱銘質疑香港在中共對台獨戰的策略地位。
另一位港同盟成員黃震遐則說,他們堅持香港要有民主,才能在「九七」後保留香港的優點,進而影響大陸,不能妥協。黃震遐與台灣駐港單位的人有幾次接觸經驗,印象是:「雖然他們嘴巴不說,可是感覺上,他們並不完全認同這種立場。」
也許是個「巧合」,堅持民主的李柱銘,頗忌諱與台接觸;而香港立法局另一派政治領袖,商人出身、官派議員李鵬飛,與兩岸的決策層走動頻率很高,即主張談判、妥協的務實立場。
這至少反應台灣部分高層,在面對大陸問題時的心態。加強雙方互動
各層次交流不足,認識不夠,是阻隔港台最大的窒礙;近來商界人士互動,總算有了新的開始。展望未來,加強文化、學術,甚至政治活動的來往,是許多人給台灣政府共同的建議。
蘇偉澤:台灣太小,不適獨立,大陸太大,難以統一
大約在五年前,我必須有兩本護照,一本去中國大陸用,一本來台灣,否則我沒有辦法入境。
十年前,我每年至少要到中國大陸四、五次,總在深圳碰到同一個海關官員,彼此已很熟識。在我的英國護照「居住國家」一項中,我填的是香港;每一次他都把我叫去,告訴我「香港不是國家」,我們總是得爭論一個多小時,他才讓我入境。後來我的護照改變用語,變成「居住地」,結果皆大歡喜。
在我看來,這是台灣和中國大陸最大的問題:中國人的思考方式非常形式化,尤其在「我是誰?我是什麼?為什麼我會這樣?」等等的問題上,而這些事又跟中國人的「面子」有關。
這種態度對講求實際的商人而言,是個難題;我認為你們應該抓緊經貿,忘掉官僚習氣,忘掉政治。當然這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十分困難,中國各省、地域的人各有不同的文化。但台灣太小不適合獨立,中國太大難以統一(不僅指政治上的統一),最好是培養地域間的互利、互重。
中國人是特別的民族
我從一九五四年起就賣賓士汽車到中國大陸去,他們已經改變太多。你問我中國大陸有沒有可能首先改變態度,忘掉政治,只談生意;我的回答是,過去三年中國更趨開放,即使有天安門事件,至少,人民開始敢說話了。癥結在政府太封閉,妳永遠搞不清楚誰真正掌權、誰在決策、誰該負責任。台灣也有這樣的問題。
是的,我覺得中國大陸會有轉變,對經貿、企業經營會比較務實,但在政治上不會。
我在波蘭出生,在德國、挪威和英國受教育,在香港住了四十年,走遍大半地球,我還是喜歡中國人。我總認為中國是很特別的民族。你看香港,世界上沒有一個民族能這麼多人住在這麼小的地方,而少有動亂的。我相信你們總會用很中國的方式解決這些問題的。
(蘇偉澤(Walter Sulke)為賓士汽車獨家代理仁孚行總裁)
(李慧菊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