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遠見」刊登勞思光先生檢討台灣「文化運動」的短文,談到文化運動與學術思想研究的內在關係,談到「國民品質」低落與教育品質、學術風氣的關係。
勞先生認為在台灣從事文化運動,最需要建立的觀念基礎,是社會的自律性與自動性。這些觀點,切中了問題的根本,值得關心台灣前途的人再思考、再探索。
在我看來,主要還是學術思想自由的問題。解嚴後,社會大眾生活的自由度明顯增加,是有目共睹的。在學術思想研究方面,雖也有一些改善,但距離自由的理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有關「二二八」研究所引起的爭議,便是一個顯著的例子。
政府既決定要經由學術研究,給社會一個交代,就應大大方方把所有相關資料開放,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將來公布的研究報告,仍是偏向的,不足取信於人,對彌補四十多年來最大的歷史傷痕,裨益不大。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政府到今天,還不夠尊重邀請來的學者,依舊想掩飾部分歷史真相,這對學術自由是一種傷害。
此外,前一陣子引起很大爭論的國父思想課程問題;部分大學建議把這門課改為選修,並不是他們對國父思想本身有意見,而是因為這門課的師資浮濫,早已淪為一黨的宣傳工具,很少有人把它當作學術,認真研究、傳授。
假如我們真的已走民主開放的路,凡是學術範圍的問題,都應由學術機構和大學做決定,任何政黨和政府是無權干預的,結果呢?這個建議卻被黨政的力量壓下去了。
解嚴已經好幾年,政治因素滲入學術機構與大學校園的情況,並沒有改變多少。不久前驚動海內外的研究生被捕事件,幾乎使大家憂慮「白色恐怖」的年代,又將來臨。
舉這些大家都熟悉的例子,就是要說明我們仍缺乏學術思想自由的事實。四十多年來,我們的經濟成就斐然,可是學術與文化,都遠遠落在其後,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
要充分發展學術,經濟支援固然重要,學術自由尤為根本。沒有相當充分的學術自由,怎麼可能產生高水平與豐盛的學術成果?人的思想必須在無禁忌的狀況下,才能發揮想像力與創造力;享有免於干擾的自由,才能使這種力量充分發揮,才有可能產生高水平的學術成果;日積月累,才有可能使一個國家的學術資源豐盛起來。
有了豐盛的學術資源,教育的品質自然提高,教育品質提高後,國民品質亦必隨之提升,這時候大家才會知道文化的重要,才會普遍產生對高水平文化的渴求。
所以學術是文化與文化運動的根,假如我們不努力去改善學術與教育的環境,讓他們在自由的精神和氣氛中發展,任何由政府提倡的文化運動,都不會收到預期的效果。
至於自律性與自動性,就學術而言,一個以學術為志業的知識分子,在學習過程中,一直到最高學位,都在指導中進行,多少仍帶點被動性。取得學位以後,如仍不能自找題目、自下決斷,自動發展他的學術事業,在學術上就不能有更大的成就。
開放學術空間
沒有一個學術工作者,是可以放言無忌的,任何一門學問本身都有嚴格的紀律。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學術訓練的本身,便是一項自律性很強的工作,極權政治總要想盡辦法控制學術,不是誤解學術,就是不瞭解學術。
假藉學術做宣傳,是戕害學術;以文化作為政治的工具,是戕害文化。
(韋政通為中國思想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