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都聽過胡適先生的名言:「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
如今,這句中國名言正印證在遙遠北歐瑞典連綿疊障、密實滿布的森林裡。
和地狹人稠的台灣相比,八百多萬人口分享四十八萬平方公里的瑞典,著實顯得地廣人稀;但兩地相同的是,鬱鬱森林覆蓋了過半國土。從數千英尺的高空俯瞰瑞典,墨綠是大地主色,浩瀚林海層層刻畫這地處寒帶的半島國家,荒涼蒼茫中,蘊含著無窮生機。
砍完更要育
叢叢林木原本就是天賜財源。如同台灣光復初期倚賴林業為經濟支柱,森林,一直都是瑞典的經濟命脈(單由林產物外銷所得的收入淨值,便足以供給瑞典人進口的石油和食物)。然而今天,當台灣林地幾乎被砍伐凋零之際,瑞典的林業依然蓬勃茂盛,森林數量比本世紀任何時期都來得大。
一枯一榮之間,個中原由在於瑞典人相信,也確實努力執行--「栽和穫」同樣重要,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育是可以兼容並蓄的。
他們伐木,但更重視育林。
「在砍樹之前,就先要規畫好下一代所需要的。」瑞典森林經營學會會長佛瑞格博士一語中的。
瑞典林木屬寒帶針葉林,生長速度慢,從播種到收成需六十到一百五十年。漫漫循環期,尤其需要長遠規畫。
早在一九0三年,政府即制定「森林法」,明文規定森林砍伐三年後,必須再造新林,如果光砍樹不種樹,政府會主動在其土地上造林,然後收取費用。
「育林是為了永續經營,」佛瑞格指出,現在林業將每年總砍伐木材所值的一0%--約三十億美元,用來再投資育林。
一年有三到七個月的酷寒,對瑞典人而言,是自然界的嚴酷挑戰,但他們並沒有忘記善待自然環境。
伐木工人通常利用漫長的冬季伐木,因為此時土壤經歷冰霜,土質較硬,即使大規模砍伐,也較不會傷害到泥土下的其他生物。
人工費用高昂的瑞典林業,早已大量機械化,但使用機具也儘量考慮對人、對土地、對生物無害。用的機油是植物油;排出的氣體要常檢查;採用可穿梭行進的林車以避免傷及林木。至於除草劑,一九七九年就禁止使用了。
我們熱愛自然
罕見的春夏日照,育林工作在攝氏十幾度的氣溫中欣欣昂揚起來。
瑞典中部偏北的科羅納(Korsnas)林區,不見伐林鋸木的肅殺氣息,四周靜謐、廣闊,遍綠得一如人間仙境。
高瘦的管理員安德爾,頂著初夏煦陽,細心探視不久前才從溫室移出的幼樹。這此三歲大的松樹,必須在戶外學著適應氣候,有段期間會暫緩成長,原因是「以免生長太快而不夠堅實」。中國人不許偃苗助長的道理,同樣實現在北歐的悠悠綠林。
在此工作五年的安德爾平常不苟言笑,但他在林間小屋做簡報時,揚起聲調的一句「因為我們熱愛自然」,末了以「森林可否長存?」向訪客做結語,處處可見他與樹為伍、耕耘綠地的源源動因。
往林深處行去,是大片的自然保護區,河流繞林。林場主管伊迪霍指著飛翔河面、林間的水鳥,頗驕傲的表示:「須保存兩百高齡的老樹,這些鳥才會在此棲息。」
林業人士願意為環境保育下工夫,除源於對自然之愛,也在於他們想得深、看得遠。
車過林間,一身土黃色系西裝和四周情景相融合的伊迪霍談到,由於費心育林、投資環保,使得瑞典林業及相關的造紙業產品成本升高,在國際市場和另一林業大國加拿大相比,競爭力不免略遜一籌。
然而瑞典政府依然嚴格執行育林政策,林業經營者也認為環保是必須的,若等到人們環保要求普遍高漲時再做,耗費成本將更高。畢竟森林長存,經濟發展才走得長遠。
瑞典林業經濟和環境保護並馳,一路行來並非沒有過衝突。
貧窮出身根源於土
近百年前,仍深為貧窮所苦的瑞典人民,也曾為謀生計,不顧一切地對土地予取予求。闢地以求生產,伐木以得燃料,層層破壞森林。
二十世紀大規模發展林業之後,大面積的砍伐及機具的壓輾林地,造成森林滿目瘡夷、影響自然生態,終在一九七0年代遭到環保團體嚴重抗議。同時為去除林中雜樹而大量噴灑農藥,也使經常到林間散步野餐的一般人民備感威脅,反彈連連。
政府於是積極從立法著手,限定砍伐面積、嚴令造林、強調自然保育……。林業人員也警覺到過去的經營不當,開始謀求改善。
到今天,大部分的森林業主、林業人員及林務官員,都接受林業和環保嚴格的教育訓練。社會大眾也從資訊傳布和教育雙管齊下,透過媒體、學校,普遍宣傳森林的重要和林業的作法。
今天國民所得超過兩萬美元,以科技工業著稱的瑞典人民,並不諱言他們的祖父是窮困農夫,反而視根源於泥土,為他們熱愛環境的傳統。「我們靠自然生存。」三十多歲的維格說得直接。
自然是屬於大家的,沒有人可以圈起來只供自己享用。瑞典社會早期有一項習俗:不管這片森林屬於誰,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進入,在裡面漫步、露營、採花、採草莓,什麼都行,就是不可以砍樹或破壞林木。這個習俗如今已明文列入法律。
林業興盛、保育常青,不僅傳達出瑞典人對環境的用心,也顯示出這是一個重責任、守紀律的民族。
台灣林業消極保護
曾留學瑞典的作家保真,就對當地社會凝聚的共識印象深刻。喜歡騎腳踏車倘徉街頭的瑞典人不少,但北半球國家冬季天黑得早,單車騎士被夜色淹沒,安全堪慮。於是瑞典政府下令腳踏車安裝反光牌,前後左右共裝四處。推行兩個月,幾乎所有的腳踏車都裝了反光牌上路。
或許就是有這樣的社會支持,使得瑞典林業人士認為他們可以證明:環境保護也是經濟成長的助力,經濟獲益也會成環境保育的沃土,正如同森林栽與穫的循環,生生不息。
瑞典森林經營學會會長佛瑞格,飛越半個地球來台,在一項林業會議裡,對於討論題綱中的「以生產或保育為導向?以林業或自然資源為對象?」提出疑問:「為什麼要說「或」,而不是「和」?」
佛瑞格高壯的北歐人身形,站起來彷彿是一棵大樹,他強調生產和保育不會始終抗衡。七0年代瑞典工業確實曾受到強烈的環保壓力,起而做被動的抗爭和宣傳;而今日大家已有保護環境的觀念,過去的激辯場面,已改成由學有專精的專家,以研究發展來結合木材生產和自然保育。
擁有一八0多萬公頃森林,占全省五二%面積的台灣自然資源又如何走?
「台灣林業目前是消極的保護,」台大森林系教授郭寶章指出:「真正的保育,應該是合理的經營運用。」
林業試驗所經營系系主任鍾旭和,早在民國七十五年即提出,兼顧經濟效益及環境保護的森林作法,但多年下來,似仍阻於人才不足和行政效率不彰的關口。
蔚蔚林木,迢迢瑞典,一個長處寒冷,卻又以山清水明、生活富裕稱羨世人的國度,正用森林驗證著中國人常講的「天人合一」自然循環。而四季如春的台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