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家境不富裕,一度想報考師範學校,畢業走教職,沒想到成績不錯,考上醫學院,因為是國防醫學院公費生,才沒造成家中負擔。
1996年花蓮慈濟醫院的神經科主任要離開,當時我正從軍中退役,便前往接任,在花蓮慈院建立起一個神經醫療團隊。2002年嘉義大林慈濟醫院的神經科團隊缺人手,我過來幫忙一陣子,又回到花蓮慈院。2011年二度來到大林慈院,接下神經科主任。從那時開始大量投入失智老人照顧。
雲嘉南地區的老年人口比例高,尤其罹患失智症的患者,常常未能受到妥善醫療。對失智症而言,走出醫院的後續照料,尤其重要。
其實失智老人的智力,和三歲幼兒很像,但照顧起來的心情迥異。面對三歲孩子,你看到的是成長,想起的是自己過去的可愛;照顧父母,看到的是退化、死亡,想起自己將來可能也會這樣,變化是負向的。
強化認知,給予正向刺激
家庭型態改變,許多是兩位老人家自住,直到身體出問題,在外的兒女才回來同住,往往造成相處困難。因為兒女對父母的記憶永遠是20、30年前,父母還正常的模樣,失去中間那段共同生活的日子,不知道父母平常喜歡做什麼、對那些事物感興趣,導致難有共通語言,照顧時不知道該如何製造環境、帶給長輩正向刺激。
看到許多失智症病友一日日退化,失去日常生活能力,家屬更是心力交瘁,於是2012年大林慈濟成立失智症中心,透過早期篩檢、門診、家屬支持團體、以及社區記憶保養班,給予患者和家屬全方位照顧。
失智症特別門診有神經內科醫師、臨床心理師、個案管理師,也結合家庭醫學科、復健科、護理部、社區醫療部、社工、志工等單位。為了找出社區內隱藏的早期失智症者,我們走出醫院,拜會周邊鄉鎮長,爭取公部門協助,深入社區為民眾篩檢,以及提供相關衛教講座。
此外,病友會與家屬支持團體也發揮功效。由醫療人員和志工一起陪伴失智長者參與各種活動,增加患者與外界互動,強化認知功能,像是帶著病友和家屬一起走到戶外做環保。
我常說,失智是一個家庭的問題,家屬支持團體適時提供舒壓環境,讓家屬分享照顧甘苦,一開始常有人講到種種委屈落淚,也會有人提出照顧時遇到的困擾,其他家屬會幫忙出主意,讓照顧者不再覺得求助無門。
聚會交流,家庭互相扶持
近年衛生福利部推動「長照樂智社區服務據點三年計畫」,大林慈院失智症中心獲選承辦當中一個據點,在溪口鄉游東村開辦溪口樂智學堂。目前每週一和週三兩天上午,20多位病患會一同聚會,設計認知訓練、音樂及運動課程。陪同而來的家屬也能在一旁交流互動,初期看到的都是苦著臉的家屬,大家互相傾訴,漸漸從彼此分享之中,找出解決方法,人人到後來都研究出自己一套照顧模式。
來門診的患者和家屬,常喊我「曹爸」,把我當自己家人一般。連他們病友家庭之間也是,相互扶持,現在感情都比親人還要好。以前病友會一個月才辦一次活動,他們嫌不夠,還會私下約。今年2月份,新年度的樂智學堂還沒開學,過年期間他們也自己聚了幾次。
看到成效好,我們中心仿照樂智學堂模式,在鄰近鄉鎮籌辦另外六處據點。包含溪口、大崎、三興、梅山、雲林北港、台南佳里等,每週聚會時間點不同,除了在醫院看門診,我都實地到這些據點和失智長輩互動。看著他們每天過得開不開心,有沒有因病失去生活的樂趣,我們的醫療團隊也很有成就感。
現在醫院失智症中心治療追蹤的超過500位病人,還沒有中心之前,醫院照顧的失智症者不到100人。人數增加,不是因為以前沒有失智症,而是過往欠缺妥善機制,讓這群失智症者接受診斷、甚至就醫。
若少了像我們這樣的專門失智症門診,就醫其實很不方便。
檢查過程長,影響看診意願
試想,你得先到醫院掛好號,等候一小時、看到醫師之後,跟醫師描述一下最近好像記憶力不太好;醫師開單給你去做記憶檢查,做完再約一週後來看報告;下次再來,再開單去放射科做腦部檢查,又是一週後回來看報告;中間還要去抽血之類的,林林總總檢查評估,往返醫院要四、五趟,整個過程起碼要一個月。
有患者檢查還沒做完,就跟子女抱怨不想再跑醫院。我才強調,要讓老人得到尊嚴,不然過程太折騰,他就不願意來。
以樂智學堂為例。每位患者可能在家沒這麼多笑容,但來這,我們讓他感覺受到尊重,課程活動的安排,都以他們能接受的步調為優先,沒有人會覺得不安,他們不用擔心老師講的內容,萬一不會、表現不好怎麼辦。
有趣的是,許多家屬告訴我們,平常媽媽在家裡動不動就喊哪裡很痛不舒服,成天愁容滿面,但只是走出來參與學堂活動,又是生龍活虎。這就是保持人際互動對失智症者的好處,讓他有所歸屬感。
「盼」字對失智症長輩很重要,給他一個盼想、盼念,讓他依然享有生活的重心。老人家心中有盼,就能產生生命力。
與其把失智當成一種病,我更認同它是一種生命過程,只是在不同人身上發生的時間點或早或晚,有人症狀不明顯、極輕微,有人程度較嚴重。
名為學堂,但學員不是那些患者,家屬和照顧者才是學員,讓我們學習失智症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群老人是活的教科書,教我們如何走人生的這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