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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中國民主指路的嚴家其

溫曼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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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曼英

198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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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中國民主指路的嚴家其
 

本文出自 1990 / 1月號雜誌 第043期遠見雜誌

巴黎十一區地鐵出口。一對身穿陰丹士林藍布夾克的中年夫婦,肩倚肩地在暮色中搜索著拾級而上的乘客。他們黑直的頭髮、黃色的面孔、等待的眼神,勾勒出一幅「異鄉人」的素描。

他們的確是流亡飄泊的異鄉人。借住在一個瑞士人十坪大的公寓裡,剛才到法語學校註冊上課;但已頻頻有世界各地的記者和友朋,專程為追訪他們而來。

難以勝任政治大戲

他們是大陸著名的知識分子--政治理論家嚴家其、高皋夫婦。六月四日中共血洗大安門之後,在國內,嚴家其被中共批成一棵大毒草,判為首要通緝犯。在海外,他卻贏得了隆厚的國際聲望,高票當選新成立的民主中國陣線主席,成為推動中國大陸民主運動的精神領袖。

然而,這個站在政治舞台第一線上的職務,對體骨瘦削、個性耿直、一向喜歡悶頭鑽研理論的嚴家其來說,就像一齣過分隆重的大戲,華麗繁瑣的妝扮,幾乎使他不勝負荷。

十月初,他應德國政黨之邀訪問十天。回到巴黎接見台北飛來的遠見編輯時,右眼通紅,腸胃也因酬酢不斷出了毛病。

「我根本就不會搞政治。」在暫時棲身的客寓裡,嚴家其絲毫未受頭銜影響改變書生本色,他坦率而無奈地承認:「我對自己最大的期望是成為一個理論家,對二十、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的發展趨勢,做出正確的預測。我感到我有這方面的能力。」

在一旁用中式排骨湯煮義大利麵款待訪客的「中國文革十年史」作者高皋,也以妻子的身分搖著頭表示:「我真是不同意他當民陣主席。他的個性、能力、精力都不適合做造件事。」

到底是什麼樣的歷史洪流,把這位一派文弱書生氣質的學者,推上了這個「明知不可為而須為」的角色?

以科學態度面對政治

兩年前,在北京建內大街社科院的會客室裡,第一次見到嚴家其,那時他因曾是趙紫陽主持的「中央政治體制改革小組」成員,又正擔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研究所所長,詞鋒之間顯得意興遄飛,鮮少一般大陸人所有的膽怯與顧忌。

原本攻讀應用數學、畢業於中國科技大學的嚴家其,在大陸解禁長期受錮的政治學後,便決志用科學的態度和方法,來研究這個敏感而又亟待開拓的領域,他侃侃指責中國人當了官就不下來的作法很壞,大力鼓吹黨政官員的任期制,並且身體力行,堅持不再連任政研所所長。

今年五月初,始於悼念胡耀邦引發的學生愛國運動已呈澎湃之勢。在北京東總部胡同十六層高的社科院宿舍裡,再度拜訪嚴家其。他微有小恙、精力不繼,但一談起學運則兩眼爍爍發光。

「我看到了中國改革的希望,大陸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他充滿自信地說:「現在言論自由的尺度比以前寬多了,政府犯錯,人人都有權利批評……。」因此,他不只一次地把當時大權獨攬的鄧小平,譏為中國的「末代皇帝」。

四十年來中共一向容不下宣揚異見的知識分了。悲觀的人知道嚴家其放言高論,有些已替他掛把冷汗,有些直斥他過於天真,也有些暗自佩服他的錚錚骨風。

然而,四十七歲、歷經多次政治運動的嚴家其,果其是「過於天真」嗎?

良知戰勝理智

回顧這段以當權者血洗天安門告終的歷史悲劇,他坦述自己心理上的矛盾與衝突:

「其實每一次公開發表談話或發起簽名運動,大家都會有所顧慮,因為知道可能帶來危險。於是按良知來判斷,應該說、應該簽;按理智判斷,則不該說、不該簽。但每一次都是良知戰勝了理智,」

良知戰勝理智的結果,使得嚴家其在五四學運到六四天安門事件期間,屢以知識分子的立場挺身而出。他發表宣言、組織「首都知識界聯合會」、繼續誅伐鄧小平這個獨裁者是八0年代昏庸的末代皇帝。

目睹青年學子絕食多日而領導人無動於衷,五月十六、十七日,嚴家其和中國文化書院的包遵信等人聯署發表宣言。五月二十六口,兩人又發表了一篇「在民主與法制的軌道上解決當前中國的問題--兼告李鵬書」。 「五.一七」宣言中說:「清王朝已死亡七十六年了,但是,中國還有一位沒有皇帝頭銜的皇帝,一位年邁昏庸的獨裁者……由於獨裁者掌握了無限權力,政府喪失了自己的責任,喪失了人性。」

動亂的策畫者

「同學們一百小時的偉大絕食鬥爭取得偉大勝利,同學們用自己的行動來宣布,這次學潮不是動亂,而是一場在中國最後埋葬獨裁、埋葬帝制的偉大愛國民主運動。」

大屠殺的前一天--六月三日晚上十點半鐘,他接到一通電話,說是大安門廣場上要成立民主大學,請他擔任校長並發表談話。嚴家其即刻趕去簡單地闡釋了什麼叫做民主、自由,並建議李鵬辭職。他認為,唯有這樣中國才能避免流血,和平解決問題。

李鵬沒有辭職,中國也終究沒有逃過濫殺無辜的厄運。而言行和當權派明顯對立的嚴家其,在六四之後的白色恐怖中,被描繪成「動亂的策畫者」,生命危在旦夕。

他的死生未卜、行蹤成謎,令所有關愛他的朋友心驚膽戰。不過,七月四日,嚴家其身穿藍色毛衣,完好無缺地在香港的電視螢光幕上出現了,只是神容樵悻,滿眼憂鬱。他臂纏黑紗,肅穆地宣讀國殤週月宣言;

「在中國人民沒有公審鄧、李、楊反動集團以前,在人民沒有取得勝利以前,中國沒有國慶,只有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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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其夫婦乖離獨子,逃脫中共的通緝,像一片失根的浮萍般,飄到了陌生地--法國巴黎。經過兩個多月的探索,他和因六四流亡海外的諸位朋友,共同發起了推動大陸民主運動的民主中國陣線,並當選為這個組織的主席。

性格的矛盾和弱點

事實上,海外早已不乏類似的組織。由於主要成員多是大陸十年改革以來的菁英份子,在中共體制內具有廣泛的影響力,民陣被人刮目相看,具有導領群英意味的「主席」位置,更是分外耀眼。嚴家其衡估自己並不適合擔任這個角色,選舉前曾一再求退。

他的一意求退,被某些人視為「以退為進」。面對這種說法,他的態度相當坦然。「如果能夠找出別人來當主席,我一定不會反對,」他說:「今後,大家將不會看到我有任何權術性的表現。」

在知識分子的圈子裡,嚴家其一向享有「君子」之名。「他的人格極為高尚,是一個非常值得尊敬的人。」河殤作者之一,現住在巴黎西馬德難民營的蘇曉康就這樣表示。

然而,外表溫和質樸的嚴家其也並不諱言,他性格上存在若干的弱點和矛盾。

「我在政治上保持著一種對別人批評的能力,」他自剖:「遇到不滿以及看不慣的情況,我會很憤怒,甚至不能控制,要非常暴戾的表達出來。因此一旦得罪起人就很厲害,我會弄得讓別人下不了台。」

明知如此,他為什麼仍然接受了民陣主席的職位?嚴家其夫婦笑得莫可奈何:「這是在現況下要讓民陣成立的唯一選擇;這也是身為知識分子另一次讓良知和道德勇氣戰勝理智的選擇。」他們相信,如果素以「民主鬥士」見知國際的天體物理學家方勵之也逃出了大陸,他才是民陣主席的最佳人選。

身為主席的嚴家其始終不以職業革命家自認,堅持繼續走研究政治理論及著述的路線。他在民陣並沒有辦公室,大多數時間用於學法文,只在特定需要他以主席身分露面的場合出現。

明年春天,民陣打算邀請東歐、蘇聯、北韓、越南等共產國家代表,共同研討社會主義的出路。目前,嚴家其正興致勃勃地籌備這個大型的國際會議。此外民陣透過秘書長的實際執行運作,將積極的發展組織、通路,促進海外華人的聯合。

雖然主席的任期只有一年,長程而言,研究政治的嚴家其究竟如何看待民陣的角色?

「六四大屠殺讓我們認識到,中國要結束一黨專政,必須有一個與共產黨相制衡的力量,」他堅定的說:「因此,民陣一定要回到中國大陸,不在大陸取得勝利,民陣就不需要成立。」

幾萬萬人的夢想

有人批評「民運」期待在共產黨發生質變後再被中共接納,是一種可恥的「招安」心態,但曾經做過十年共產黨員的嚴家其似乎一點兒都不以為忤。前幾個月訪問德國議會時,他甚至對德國議員發出遙而無期的邀請承諾,希望有朝一日,民陣成為大陸合法的執政或在野黨時,他們也能前去訪問。

「這好像是在做夢。如果一個人有這種夢想,它不會實現。如果中國的幾萬萬人都有這個夢,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嚴家其刻板的臉部線條,就在這段話語之間,突然被令人神迷的希望之光軟化了。

嚴家其的逃亡心路

我們以前在北京的生活一直過得很差,到兩年前住房才大大改善。去年我去了三趟美國,還去了好幾次香港,陸續買進了一萬多冊的書,百分之九十五都沒有看過;因此八九年我決定不出國,準備安心的在國內看書、寫書。

六四大屠殺之後,我們又擔憂、又害怕,但並沒有想要逃到國外。其實從五月下旬起,我們就接到朋友的電話,要我們注意安全,躲避一下,我始終認為沒有危險。六四的槍聲一響,第二天一大早很多朋友到我家來,他們擔心我被亂槍打死。勸我馬上離開。

開始逃亡

我當天下午就離開了。一路上先逃到一些農村裡,想最多待上一個月,等局勢穩定下來再回北京。回到北京大不了被關進監獄,我相信半年、頂多一年就會被放出來。

而同時我們也在想其他辦法在國內安身。我想躲到雲南的荒山去,但朋友告訴我那邊毒蚊子非常多,沒有自來水。也無法運食品進去;況且沒有人煙,安全也成問題。還有人推介我到某一個流動的工程隊去工作,今天到湖南、明天到四川、後天到陝西,他們願意掩護我。我覺得並不合適,因為第一,我不可能適應這種工作;第二,時間長了。還是難免引人懷疑,被查出來。

六月十二日,我聽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及台灣的廣播,說楊尚昆要把我同包遵信處死。第二天我得到證實,就決定跑了。當時我產生了逃亡海外的想法。因為大陸的監獄從來是不人道的,根本不需要通過正式的司法程序證明有罪,就可以隨時把人打死。

在這前幾天。已經有很多國外的朋友跟我們聯絡,告訴我們如何逃出去。既然在中國走投無路,我便接受了他們的幫助。逃亡的過程很有趣。很神秘,但有些我不能講。

到了巴黎之後,我們在一個農村待了二十多天。這個農村周圍只有七、八戶人家,沒有任何商店。地鐵或公車,所以實際上是和其他地區隔離的。

看不清前途

我們有語言上的困難,再加上不能打電話。而法國朋友基於安全理由,也不要我們公開出現。這段時間裡。大家都對前途看不清楚,完全沒有想到要成立什麼組織。但我們都在「六四」這一天認識到,中國共產黨不能再在中國一黨專政,我們有責任為中國的民主做一些事清。

(溫曼英訪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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