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0歲的吳敬璉,雖已白髮蒼蒼,連眉毛都白了,卻仍讓人感覺他精力旺盛、思惟敏捷,一點也不老態龍鍾,尤其是和別人談到中國經濟的時候。
被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評選為「30年最具影響的十大經濟學家」的吳敬璉,影響力在於,中國1978年改革開放之後所有重要的經濟改革論戰,他幾乎無役不與。
然而,這位中國經濟學界的泰斗,一生卻頗為曲折。出生於南京,父親在一歲多時過世,母親再嫁,繼父與母親所經營的《新民報》,在南京、重慶、成都、上海、北京等地發行,是當時最大的民營報業集團。
在戰火中完成小學、初中和高中學業的吳敬璉,上海復旦大學畢業後,便到中國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工作,現為中國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
他,比任何人都還早倡導中國要發展市場經濟,因此被稱為「吳市場」;由於主張中國市場的遊戲規應當清晰透明,更有制度,他,又被人冠上「吳法治」的稱號。2001年,中國股市陷入瘋狂,幾乎每個人都加入炒股的行列,吳敬璉一席「中國的股市很像一個賭場,而且很不規範」的言論,再度引發論戰。直言不諱的他,更被譽為「中國經濟學家的良心」。
大陸知名財經作家吳曉波,在所寫的《吳敬璉傳》中這樣形容:「對於這位中國最著名的經濟學家來說,他所經歷的80年,是一個與自己的國家圖強求富、蹣跚前行的80年。」
如今的中國經濟,在吳敬璉的眼中,又面臨什麼樣的「狀況」呢?吳敬璉為此,特地接受《遠見》雜誌的專訪。
投資式的增長,帶來後遺症
「中國為什麼一定要維持這麼高的成長率呢?」大師一開口,果然是石破天驚。
然而這句話的思考,固然和主流言論完全相反,不過,吳敬璉有一套完整的邏輯支持自己的說法。
「改革開放30年,中國都是投資式的增長,投資幾乎占了GDP的50%,一般國家是20%幾,而投資當中,來自政府部門又占了一半以上,」吳敬璉說,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一樣,投資占GDP的比重一直在增加。
吳敬璉認為,投資式的增長,亦即是過分倚賴高強度的投資來支撐超高速的經濟增長,帶來了許多問題。
投資式的增長,表示經濟成長是靠資本的投入,而不是靠技術、靠教育,後遺症包括了能源的消耗、環境的破壞、貧富差距加大,但是附加價值沒提高。
按照經濟學,產品的分配,是由生產要素的分配來決定,所謂的產品,也就是各種要素所有者的收入。一旦資本占生產要素的比重大,也就拿走大多數的收入。
這也是為何大陸低收入階層的收入始終很低,貧富差距十幾倍,基尼係數(Gini coefficient,判斷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標,數值從0到1,表示從最公平到最不公平)將近0.5%,幾乎是全世界最高。
靠內涵式增長,破四體制障礙
投資式增長是現象,吳敬璉分析,根本原因是中國存在著四個「體制性障礙」。
第一,政府手裡擁有太多資源控制的權力,市場經濟就起不了作用。城市化加速過程中,政府就掌握了非常重要的資源:土地。
其次,由於政績的主要指標是GDP,所以地方政府做了很多形象工程和政績工程,卻全是向國家開設的銀行貸款,加上土地,等於是利用這兩項國家資源來營造個人政績。
第三,中國的財政體系有很大的問題。
政府的財政收入來源是增值稅,與GDP成長率直接相關。但是支出責任卻過分下放到縣以下,譬如義務教育、社會保障的責任,本來是國家的責任,但卻要縣政府自行籌措,因此每個縣都在想方設法「搞收入」。
再者,中國各種重要的生產資源,價格嚴重扭曲,電價過低,給外資的土地太便宜,工人薪資也是太低。
「要從根本上消除這些體制性障礙,」吳敬璉大聲疾呼:「中國一定要改變增長的方式,不然沒有出路。」
吳敬璉強調,中國要從投資式增長轉向「內涵式增長」,通過節約能源消耗,鼓勵創新,提高經濟效率,增加產業附加價值。即使經濟成長率沒以前高,但發展能更健康、社會能更公平。
事實上, 2011年中國即將啟動的「十二五」規劃重心,就是轉變經濟增長模式,與吳敬璉的觀察不謀而合。
至於中國能不能轉型成功?吳敬璉並不感到悲觀,他發現,已經有地方政府意識到轉型的迫切。
譬如上海已完成六個行業的國營企業整體退出工作,並計畫未來三年國營企業所在的行業,要從79個減少到54個。因此,吳敬璉特別讚揚上海市長韓正:「有改革的精神。」
從「吳市場」到「中國股市賭場論」,再到轉變中國經濟增長的模式,在吳敬璉的身上,讓人見識到了一位經濟學家的獨立思考,然而更多的是看到了一個知識分子的風骨。誠如人們所說的:「達到了他那個專業領域裡可能達到的濟世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