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蘋果裡有幾粒種子,我們算得出來,但是一粒種子將來能長出幾顆蘋果?這就是未知數了!」在《國語日報》報社旗下的自然科學教室擔任教師達25年、「科學大魔界」網站主持人田園,在前進災區、為屏東縣泰武國小的小朋友義務上課後,感觸頗深。
利用隨手可得的瓦楞紙、鐵絲、棉線,田園帶著小朋友們做起簡易版的流籠,其中部分小朋友早就看過族人用流籠獲取山下物資,因此也特別玩得津津有味,一旁的田園也就適時講解其中的力學原理。
其實田園原本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是台北小孩,一堂課要價約500元,學生們的家庭背景都算在小康以上,但來到災區教學後,田園卻驚覺,原住民小朋友被啟發的速度,其實遠強過都市囝仔。
「他們既有的知識不多,如30多人卻沒一人知道『雞』的英文是什麼?但當我教他們各種不同的實驗遊戲時,他們甚至會合併幾種實驗,玩出我教學20多年來,都沒見識過的花樣!」田園深切認為,這些偏遠地區的學童其實有很豐富的聯想力與好奇心,只是欠缺引導。
原本在台北授課的田園,為何遠赴屏東義務教學?
在八八水災肆虐下,屏東縣的泰武國小面臨嚴重的地層滑動,整座校園隨時可能摔入緊鄰的深谷,不得不遷移到山下的武潭國小佳平分校,這離原本的校園約40分鐘的車程。
過遠的車程,加上不少族人已經撤離到其他地區,讓共計26名小朋友必須就近在新學校附近住宿,才能繼續就學。
彩虹屋,孩童課後輔導的堡壘
在家扶基金會的協助下,這群小朋友在學校旁的一戶民宅暫時安頓了下來,雖然只有一間浴室,小朋友們光是輪流洗澡就是件大工程,但他們還是把宿舍命名為「彩虹屋」,希望在大雨後能夠看見代表希望的彩虹。
在基本的溫飽尚稱無虞後,長期支援偏遠小校發展的東元科技文教基金會,則更關心這些小朋友在下課後的輔導,廣邀各界志工教師,輪流前往彩虹屋,陪伴這些小朋友。
類似田園這樣,從全台灣各地輪流接力、陪伴泰武國小這群孩子的,還有彰化師範大學理學院院長邱守榕、英文教師郭怡君等人。
首次來到彩虹屋,田園與其助教陳秀梅,其實還背了21公斤的神祕禮物:近百件的衣物要提供給小朋友。
「大部分是我一對雙胞胎兒女的衣服,女兒其實很捨不得,希望至少能留下她小學畢業典禮時穿的洋裝,但當他們知道很多小朋友,只剩下逃難時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後,就割愛了,」田園微笑著說。
而除了以輕鬆、有趣的實驗遊戲啟發小朋友們對科學的興趣,田園心中其實更盼望,將來有一天他們能夠用知識擺脫弱勢命運。
面對從台灣各地而來的志工教師,新任的泰武國小校長伍麗華認為,「他們身上有能讓孩子們變更好的力量!」在高雄縣茂林山區裡長大,伍麗華小時候很崇拜來到山區作志工服務的大學生,當時的大哥哥、大姊姊其「完美的形象」也讓她立志要考上大學!從此讓她的人生改觀。
「重建災區,除了硬體外,學童的心靈更是關鍵!」田園與伍麗華都呼籲,能有更多人加入志工教師,改變更多小朋友的人生。
台籍網路工程師 許佑任
半個月年假,全身投入災區
「回來後,半夜常常都會驚醒,甚至還去找心理諮商師,」為了過父親節特地從大陸回台,人生職場已經轉戰對岸的許佑任,在看到熟悉的台灣被水災撕裂後,毅然把僅剩的年假、約半個月的時間,全都投身災區擔任志工。
在兩個多禮拜的時間裡,許佑任搬運過罹難者的大體、看過受災民眾的驚惶失措、也目睹災民甚至與救難人員爆發衝突,大聲吶喊為什麼山上的家人還沒被救下來?
這些在當時無暇多想的畫面,現在卻經常浮現在許佑任的腦海中。「我慢慢會想……,跟失去親人的同胞們比起來,我幸運許多,」談起在災區的服務經驗,許佑任不時眼眶泛紅。
八八水災當天,在台北的許佑任跟大多數北部人一樣,感覺沒有多大風雨,但過不久,卻不斷從媒體看到災情的傳出,包含金帥飯店倒塌、小林村滅村等。原本邊看電視、邊忙著大陸工作的許佑任,因為忍受不了太多悲慟,一度選擇關起電視,然而他心底卻清楚,並不是關起電視,這些需要幫忙的人就不存在。
於是原本就是網路工程師的許佑任,決定上網找尋需要志工的地方,在網路上留言,有沒有人要搭著他的車,一起下去災區出力?
不到一個小時,一名還在念書的實習醫生、一名大學生,打了電話給他,於是在8月14日,這三個原本互不相識的人就擠在同一台車上南下,車內三人為了保持體力,並沒有說太多話,但信念卻是一致:「天佑台灣。」
清淤泥、補物資、架網站,一手包辦
實習醫生到了嘉義就先下車,準備進入阿里山,大學生則是急著回到台南自己的故鄉服務,至於許佑任則是一路開到高雄,先到體育館捐贈物資後,再找到紅十字會高雄支會,而這時已經是凌晨3點。
小睡片刻、天微亮後,許佑任跟紅十字會表明來意,也就跟著他們來到前進指揮所、旗山國中,協助將由直昇機運送下來的災民後送。
在旗山國中,許佑任目睹,竟有災民搶奪小朋友手上的便當,受驚嚇的小孩甚至不曉得哭泣,一直到許佑任趕緊上前斥責、並抱起小孩後,小孩才在許佑任的懷中哭了起來。
「看著小孩哭泣要家人,那真的是說不出的心酸……,」許佑任帶著鼻酸回憶。
在旗山國中任務告一段落後,許佑任從網路上得知,還有許多地方仍需要志工,他陸續前往屏東林邊清除淤泥、高雄六龜參與車隊的物資運補。
在八八水災後,高雄縣六龜地區還經常下起大雨,讓原本搶通出來的崎嶇山路,不時就變成泥流瀑布,許佑任強烈要求在當地才認識的志工運補車隊,必須全部投保,「就算是要我一個人負擔他們全部的保費,我都堅持!」許佑任認為八八水災已經造成太多悲劇,這些來當志工的,一定要先懂得自救自保。
一直到回來前一天,許佑任都還在災民入住的營區中,發揮自己的專長、架設網路工作站,忙到最後一刻。
8月30日,許佑任開著車回到台北、9月1日,他搭著飛機前往對岸,而在車上與飛機上,卻都還數度自責,力量太小、能做的事情太少。
「我已經準備去考各類的急救、救難執照,希望自己能更有力量,」談到這邊,許佑任眼神裡透露出堅定。
中國人壽業務襄理 陳文澤
開吉普車,搶送救命物資
「現在眼睛只要一閉上,彷彿就看得見土石流的畫面……,」開著自己的四輪傳動吉普車,在柔腸寸斷的高雄縣六龜山區裡運送救命物資達十餘天,中國人壽業務襄理陳文澤已經從一個災區局外人,變得比當地人還要疼惜這片土地。
其實,以保險業務為職的陳文澤曾經在六龜山區,飽嚐業績挫敗滋味。就在今年春天,陳文澤突然想到,六龜山區裡的小學、住家,因為山路崎嶇應該沒有太多同業前去拜訪過,他便開著吉普車,在三天內開了數百公里,拜訪18所學校。
「結果,全都摃龜!沒有談成任何一件案子,」陳文澤苦笑著說,但因此他對六龜地區的路線,要比一般人來得清楚。
八八水災發生後,得知六龜鄉公所亟需四輪傳動車運送物資時,他二話不說就駕車前往。
然而,再回到六龜山區,他卻幾乎不認得路了。包含目睹懸掛「32人死亡SOS!」的新開斷橋、或甚至是慘遭土石滅村的新發部落,原本的三樓民宅,現在卻都只看得到屋頂殘露出的水塔,而土石下面則活埋了30多人,怵目驚心。
「來到被滅村的新發部落,四周的空氣是凝結不動的,儘管在山上本應有風,但氣氛就是詭異……,」親眼目睹災區慘狀,原本只打算當一個週末志工的陳文澤,一待就是十餘天。
道路鬆軟又顛簸,開車像開船
「第一次開上去,感覺像在開船!原本的路況就很顛簸,加上不時的大雨,更讓泥路鬆軟,如同行駛在泥海中,」陳文澤說,曾經車子衝不上陡坡,隨雨泥滑了下來,一度驚險。
在六龜市區住了40餘年、也參與救災並與運送車隊成為患難之交的居民劉尚榮就感慨指出,當初整個六龜市區,對外交通全斷,市區內人們彷彿感覺末日來臨、超市的食物都被一掃而空,幾乎沒有人有餘暇去關心山上的部落居民,所幸有陳文澤等來自全台灣各地的車隊,即時提供協助、搶運物資上山。
在十餘天中,陳文澤運送各式物資前進重災區,包含乾糧、飲用水、汽油,以及從山下而來的志工群,或是為超渡罹難者而來的法師。
讓陳文澤印象深刻的是,他也曾經載過一位手臂已經骨折一、兩天、傷處腫脹得厲害的阿嬤,緊急往山下醫院,原本這位阿嬤為了怕麻煩救災人員,一直不敢讓人知道她已經骨折。
當志工期間,晚上陳文澤就夜宿在自己的車內,甚至連洗澡,都是在鄉公所的殘障廁所裡,簡單沖洗。
將近半個月的時間,陳文澤都「不務正業」,該月業績當然吊車尾。但是透過參與救災,他心裡有時會想起,若自己之前有成功讓當地居民買他的保險,居民現在的處境至少就會更好些。
「應該說,我愈來愈確定,保險是一門可以幫助別人的事業,」陳文澤甚至也認為,當初在六龜地區的業績掛零,可能也是上天冥冥中要他先熟悉山區路徑的安排!
大學指考壯元 徐亦甫
照料災區學童,體驗社會多層面
今年的大學指考狀元,是從建中人文資優班畢業的徐亦甫,而當他在7月中獲知自己成為當屆榜首時,其實他正與資優班的同學們,在南投東埔部落,陪伴當地原住民小朋友度過兩週暑假。
其實這並不是徐亦甫第一次的志工服務,在高一時他就與同學們,募集百餘輛中古腳踏車,修復後提供給原住民小朋友。跟他同班的簡年佑,已累計四次的部落服務經驗。
「建中的學生、特別還是資優班的,表示他們天賦過人、或是家境優渥,但也容易淪於『何不食肉糜』,」建中退休教師廖達珊很鼓勵學生們若有餘力就去當志工、體驗社會的不同面,「最終收穫最多的,絕對還是自己!」
平常就有志工服務經驗,因此當八八水災發生時,徐亦甫以及簡年佑、王震堯、黃威愷、鄒鎮陽、曾令霆六人,即便當下有人正在徒步環島、有人在香港旅行,仍緊急相約進入災區擔任志工。
八八水災,屏東縣大社、德文、達來等部落校區受創嚴重,學生們也都被送往三地國小總校區安置,在學校開學前,徐亦甫等人就扮演大哥哥的角色,陪著小朋友們畫畫、玩遊戲,試圖穩定他們的情緒。
「小朋友們很天真、可愛,但是一講到『莫拉克』,表情都會一變,有的甚至會大叫,」徐亦甫回憶,在小朋友的塗鴉中,其中有人畫的就是「莫拉克」,圖畫中色調灰暗、線條糾結成一團,還把在山上的家都吹翻了,圖畫裡的恐懼一覽無遺。
應幫助原民,建立完整自強體系
在陪伴過程中,這些小朋友漸漸打開心房。擁有原住民血統的簡年佑微笑著說,有些小學生們原本相當調皮搗蛋,也不太理他們,但相處幾天後,卻是黏著他們不放。
「後來,他們還會自己主動談起,如何從山上逃下來、搭直昇機的那一段過程,」有些小朋友,跟簡年佑混熟後,從原本的東逃西竄,到最後就在趴在他的膝蓋上講心事。
夜間,這群從台北下來的天之驕子,就睡在教室的地板上,有時候小朋友們會跑過來大喊「我是災民、我是災民」要找他們玩;面對天真的小孩,他們的無力感卻更是深沉。
其實從15歲就開始參與部落志工服務,徐亦甫等人也開始思索,究竟原住民同胞需要的是什麼?
「我們在高一暑假時曾帶過的原住民小朋友,原本很天真可愛,但僅隔了一年後回去看他,他卻已經是滿頭金髮、也開始酗酒,甚至會醉倒路邊……,」簡年佑難過表示,甚至有他們帶過的小朋友,似乎因缺乏家人照料,在獨自戲水時慘遭溺斃。「我們做的,其實遠遠不夠!」徐亦甫等人感歎。
「真正需要的,應該是幫助原住民同胞自立自強,建立出一套完整體系,」考上台大政治系,徐亦甫、黃威愷等人也很期許自己能在大學中,找到真正的解答。
徐亦甫等人分析,其實在原住民部落中,有許多珍貴的文化與傳統,理應能夠獲得更多的商機,絕對不只是現在來看看原住民跳舞、買小米酒如此而已,應該用限量、精緻的概念來推廣。
而回首這幾年來投入部落服務,這群大學新鮮人也指出,其實獲益最大的都還是他們自己,當同儕都還沉溺在虛擬的網路遊戲時,他們已經體驗過最真實的生活,那將是一輩子的養分。
建中退休教師廖達珊也指出,在愈年輕時就擔任志工,對未來人生的影響也將更顯著。
「這群天之驕子,在擔任志工後,才擁有一個更完整的靈魂!」廖達珊感性關鍵。